1989年5月20日,是《明报》创刊三十周年的日子,金庸在香港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退出《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赢得了全世界的尊敬和掌声。金庸像他笔下所写的张无忌、令狐冲一样,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然后拂袖而去,安享他的晚年。他现在身体很好,还到处云游——四处玩,四处逗逗媒体,逗逗记者。金庸就像他笔下的人物一样也为国家做好事,但是并不霸占那个位置,也不贪图那个位置,完事了就走了。
3. 金庸晚期的作品
其实从中年开始,金庸就超越儒家和道家思想了。经常对人生怀有一种悲悯的情怀,一种莫名其妙的说不出来的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在他晚年的作品上得到了体现。在他笔下的那些人物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佛家的东西,我们看到了佛家的侠客。
金庸有一部作品叫《侠客行》,主人公叫石破天。石破天就表达了金庸的佛家思想。这个侠客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佛家讲的“无名无相”,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他也不在乎自己叫什么名字,人家管他叫“狗杂种”,他就叫“狗杂种”,别人说这名字多难听啊,他说别人就是管我叫“狗杂种”。他没有任何欲求,从来不求人。有一个大侠挟持他,想让他求自己,结果这个石破天不但不求他,反而还帮了那个人很多忙。那个《侠客行》的武功,诸多高人都不能破解,结果被这个无知无识的小孩子破解了。这里面的每一个故事、每一个情节都包含着佛理。
佛家讲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我们种种世俗的文明符号,在佛家看来都是虚幻的,都是假的。我们所认为的实实在在的可能恰恰是虚的,而我们认为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反而是实的。这就是鲁迅说的“唯虚无乃是实有”。
最能体现金庸佛家思想的一部书是他晚期的《天龙八部》。“天龙八部”的书名就来自于佛教。佛经里边的天龙八部很多人认为是八条龙,其实不是,天龙八部是指芸芸众生。陈世骧先生概括得好,他说《天龙八部》这部作品里“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这是一个对仗,“无人不冤”是指所有的人都是冤枉的;“有情皆孽”是指所有的情都是孽情,都不是正常的情。
《天龙八部》里的每个人都是冤的,都要走弯路,都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整本书充满了一种荒诞感。如果你是学中文系的,学过西方存在主义作品,学过荒诞派作品,你就知道,跟金庸的《天龙八部》相比,西方的那些所谓的“荒诞派作品”简直是小儿科。
那算什么荒诞?不过是些喊着荒诞口号的、徒解哲学思想的文学作品。那也叫文学吗?你看《等待戈多》,除了最初的刺激之外,他能反复演吗?没法演,那都是糊弄人的东西,还有《秃头歌女》也没法演。但是,金庸的《天龙八部》可以演,他把人存在的荒谬性揭示得淋漓尽致。
萧峰,丐帮帮主,盖世英雄,江湖上事业如日中天的第一大英雄,忽然有人揭露了他的身世,说他不是汉人,是契丹人。他不承认,我怎么是契丹人呢?然后,他去找人证明他自己的身份。他找谁谁死,而且铁证如山人是他杀的。最后所有的证据,汇集到一条线上。
好像《今日说法》“啪”一拍,向观众播报事业如日中天的萧峰就是一个混到大汉族中的契丹狗杂种一样。与萧峰已经获得的名誉、地位相比,这不荒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