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冠病毒》Chapter8(2)

袁再春难得地笑起来说:“我祖父正是军阀,隔代遗传。我的父亲是个非常温良恭俭让的人,到了我这里,偶尔军阀一下子,也情有可原。”

罗纬芝说:“您真把我们赶出去,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会把你的内幕泄露出去。那样,你得不偿失。所以,不妨留着我们在这里和你们一起坚守。”

袁再春说:“是啊,请客容易送客难。”

罗纬芝说:“我们也不是您请来的。”

袁再春说:“听口气,你似乎还不愿意走?”

罗纬芝语带双关说:“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没地方可去啊。”

因为疫情渐渐危急,很多境外有亲戚的人,都出去投亲靠友。国外把这些人叫做“瘟疫移民”。多个国家宣布对中国航班采取禁运,封锁边境。

大家对死亡数字变得麻木,或者说越来越有抗体了。多几个甚至几十个也不再大惊小怪,例行会议决定慢慢增加死亡数字,不然将来出现太大的统计误差,没法交代。每天的报纸和新闻中,都说抗疫斗争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就要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了云云,气可鼓不可泄。多数人尽管内心的怀疑越来越强烈,但嘴上不说。不信又能怎样?唯一可庆幸的是将远郊山峦中的超大洞穴酒窖,神不知鬼不觉地改造成了停尸仓库。各个医院的病亡者,每天半夜时分被拉运到那里冻藏,虽然已达数千具,但人摞人的,空间还绰绰有余,再死个万八千人,也还容得下。算是逃过燃眉之急。

罗纬芝说:“出去也是担惊受怕,不如在这风暴眼中,死也死个明白。”

袁再春吞着一粒粒米饭说:“我们现在死了,其实并不明白。就像于增风一样。”

罗纬芝说:“我一直想问您,您说知道于医师还有遗物在某人手里,而这个人是谁,您是知道的。那么请问,他是谁?”

袁再春不慌不忙地说:“你这样想知道拿到于医师最后遗物的人,想做什么?”

罗纬芝说:“正如您所说,死个明白。”

袁再春拿起一瓣柑橘说:“你何以知道于医师就明白得更多一点呢?”

罗纬芝说:“于增风是一名非常负责任的医生,自己也得了这个病,并因此而殉职。我相信,他对此病毒朝思暮想,死不瞑目。如果我在家里,靠着听广播看电视来想象和花冠病毒的斗争,一定认为还有很多高明的科学家在夜以继日地研究消灭病毒的方法,认定我们一定还有威力强大的药物,正准备应用。我会相信也许在哪座深山中,还有制伏病毒的秘密武器藏着,马上就要拿出来大展神威……这些想象会支撑着我乐观地活下去。很可惜,我深入了指挥部的核心区域,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没有特效药,没有运筹帷幄的科学家,没有深山里的秘密武器,有的只是酒窖改建的尸体库,成千上万的病逝者在那里等待焚化。既然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临死前把事情搞明白点,不做冤鬼,给后人提供希望,这是于增风最后的念头。”

袁再春拿起一块烤得有点煳的饼,“咔嚓”咬下一块,说:“不要那么悲观。我们还有最后的希望。”

罗纬芝已经吃完了,用胳膊肘托着腮帮子,翻着白眼说:“我不想听虚张声势的鼓舞人心的话。”

袁再春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妥帖地把饼咽下去,正色道:“这并不是虚张声势的话。春天就要过去,夏天就要到来。”

罗纬芝说:“诗人们常说的是——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您现在改成这样,不知有何深意?”

袁再春说:“没有深意,就是平常的意思。等待。生物都是在春天发芽生长,病毒也可能是这样。当气温进一步上升,也许大自然会伸出手来,拯救人类一把。我们现在只有等待今年夏季的炙热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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