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4)

却也似那深埋的酒,流传已久的香,已经飘成了诱惑,有番将沙吒利贪恋春色微醇,他把柳氏劫回府内,宠之专房。

从一个屋檐到另一个屋檐,对于直为目的而来的人,根本不需要馈赠或者邀约,连遮掩的手段都嫌多余,只要强悍就够了,唯一的安慰是他抢到怀里还会像宝一样珍惜,相比于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这样得来的心爱之人其实更容易生出恐惧。

他们之间的感情脆弱得没有一点根基打点通往未来的路面,于是,抢到容易,得到,却也惟其艰难,沙吒利也许是真的喜欢她,其他女子从此视若无睹,他知道他一松手,她就不是他的美好温柔。

太平盛世的等候,源于安宁的桑竹,一岁一暮总能看到希望,等成温暖的炊烟,袅袅地随风而散,他在千里之外也能看到,停在哪里都不是家,一千个牵绊在路上,都抵不过她青丝的缠绕。

他相信他会等,她也相信她能等到。

天下纷争四起,江河动荡,开在门外的花不知哪个时辰就随了马蹄而去,留下残香凌乱无形地空让人心惊,连韩翊都没有了随意走动的自由,他想着柳氏又该如何度过这年月里的慌张,一首诗是不敢面对的探问,心里的焦灼早已烧得山谷无青,当他也手捧着柳氏的回信时,也是难倾的泪水湿了袖子,他怜着柳氏的苦,喜着柳氏的坚贞,也更加恨不得披星戴月一步到她身边。

岁月的风霜总是裹在爱情里,不知不觉间就让人有了沧桑,悲欢离合里的萧索,憔悴了几分风骨,惶惶然只剩了煎熬,最是两情相牵的思念,比情盅的毒还要烈,一生离不得舍不得。

不想他时,是麻木的行走,把心丢得无影无踪。想他的时候,一个叹息都是九重天外难忍的痛楚。

韩翊随侯希逸回京觐见,却再也找不到柳氏的影子,无数次不敢想象的结局真实地呈现在了面前,还要压抑着心里的凄惨,怨天道不怜亲,想重逢盼团圆,却只剩了无期。

这一天,韩翊从龙首冈前过,一辆车子过他身边时,里面传来一个女子轻轻缓缓的声音,我是柳氏啊。

柳氏让女仆悄悄告诉了韩翊自己被劫无奈委身他人的经历,并约在第二天相见,可惜这不是爱情的归期,只是一个完整的告别,似乎少了这一幕,就难解心里的怨。

仍然是路上的擦肩而过,柳氏在车里递出一个盛满香膏的玉盒,声音颤抖而悲泣地说,当遂永诀,愿置诚念。

她是一缕素绢柔软的包裹,心已封成了沁凉的玉盒,只是角落里散不尽的香尘付与了他,今生已别过,此为留念,记得我曾来过。

柳氏向他挥手,衣袖飘飞,车辚滚滚,带走了他全部的希望,他站在路边,目断意迷,从此连挣扎的一点渴念都没有了,车过后尘土漫散。

真不如再来一场动乱,至少还可以盼。

故事在这里结束了一段,梅花三弄起了两声,总是难以尽兴,爱意萌生时仁义温情的相助,是春风里拂开的柳,漾起的是轻柔,几句鼓点急促,继而箫声凄凉地吹起伤痛,你可有和我同样的不忍。

许俊就听不得这等拆散恩爱的事,他让韩翊写下了书信,而后骑马带箭直接闯进了沙吒利的内宅,口里喊着,将军得了急病,接夫人前去。趁旁人慌乱之际,速给柳氏看过纸条,把她带回了韩翊身边。

两人再也想不到的重逢,握着手只是落泪,不敢有安慰,也不敢有许诺,这变化太快,好像一场太久的梦,难以醒来。

就是这无声的诉说,却胜了长篇累牍,他们心里都明白对方压抑的痛苦,也惟有在面对面时,才能释放得这么从容,哪怕只是一时片刻,哪怕只是狠狠地哭。

侯希逸将此事上报了皇上,皇上下诏把柳氏还给了韩翊。

他们团聚后,回乡过了数年闲逸的归隐生活,日日相看两相欢,爱情几经沉浮,落成了红尘里柴米灯烛的平淡,她是他捧读的那本书,他是她一生吟唱不止的歌,他们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诗作却流向天下。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绝色的人总在安静的屏风内,绝色的句子,总在安稳里生出葱郁的绿,路边柔弱多情的柳,经历了重重磨难,栽在寻常屋后,是最有生机的绿色。

古人有训,画人难画手,画树难画柳。陈崇光却画得风流从容,胸间浩荡气随意而出,小写意花鸟画法写景,点叶皴干,勾草染石。

这缠绕于女子心思的柳条娇嫩弱不禁风,似是约在潇湘雨后,还有一段婀娜的妩媚,却又清新得让人生不出任何艳想,树干朴拙有灵气,一个和春归的姿势就远离了俗世。

桃红点点,清寒未褪,空气里含了脂粉的喜悦,它丝毫不争宠,只是一个背后可攀援可寄情,也可浑然隐去的衬托,有色彩的是这个女子,不问岁月,静理晨妆,柳下的一份留,不得说破。

男子生而恢弘,为国为民担百业大计,女子生而只为一个人,或爱或恨,要注定的漩涡里打转,无悔着随他生生世世的柔肠曲脉。

不管生活在哪段风日下,我都情愿是一个清清素素的女子,为他入轮回,用破一生心,不离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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