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曲的老实在小区小有名气,廖白多少了解一些。在廖白看来,玛曲是那种挨了打也不敢吭声的人。
不卖,出去!玛曲居然喊了出来,老实人轻易不喊,一旦喊了就威力巨大,虽然廖白平时不太害怕什么,但也发根直立,背脊渗出一层薄汗。
廖白就愤愤地出去了,走的时候还用眼剜了剜坐在沙发上怒目相对的玛曲。
伤心的玛曲忍不住又给吕兰打了电话,还是关机。吕兰都整整关了两天机了,如果说手机就像玛曲和吕兰之间仅剩的一根线,现在吕兰把这根线也掐断了,这让他的心一片荒凉。
玛曲决定去找吕兰,他知道那家夜总会在哪儿。男人们对自己的女人在这种地方上班总有些不放心,但玛曲是放心的,他亲眼看见值班经理吕兰穿着漂亮又利索的套装,手里拿着大本子和对讲机,威严地在大堂点那些服务员的名,服务员站得笔挺,答声洪亮。
他把最时髦的衣裳翻了出来,这是吕兰帮他买的,有着黑灰色竖纹,进口面料,连熨烫都不需要,就能笔挺地贴在玛曲肥胖的身体上。玛曲清晰记得试衣服的时候,吕兰咬着他的耳朵说,穿上这衣服,你就是老板不是伙夫了。也许是哪天晚上的连续剧让吕兰记住了“伙夫”这词,她叫玛曲“伙夫”,玛曲喜欢这个称呼,而老板这俩字安在他头上,就像用炒锅煮饭一样不对劲。
玛曲穿上衣服,在镜子前鼓了鼓勇气,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穿上这件衣服的确不像厨师了,最起码像饭店老板,如果再把背挺直起来一些,则十分地像了。
玛曲就穿着老板装,把肚子又鼓起一些,有点大摇大摆地来到那家夜总会前,他去的时候是下午,这时候一般不会有什么客人。保安礼貌而又不容反抗地拦住了他,玛曲说找吕兰。保安立刻变得谦恭地说,先生你好,我们吕总不在。吕总?什么时候吕兰成吕总了?玛曲有些惊讶,很快又问,那你们吕总去哪儿了?保安开始警惕起来,他们用专业的眼神审看着玛曲,似乎要看出他衣服下的伙夫本质。这眼光让玛曲觉得心慌,他赶忙补充了一句,不是,我不是坏人,我是你们吕总的爱人,我叫玛曲,王,王字旁加个马,她应该和你们说过我才对。
保安就笑了,几个人还对着眼睛一起笑,笑完就收紧脸色,从腰里摸出黑色的胶棍,有个个高的保安喊,玛曲?王字旁加个马,去你妈的,你有病吧你,你也配我们吕总?老子现在心情好,就免你一顿打,赶紧给我滚蛋。
尽管很生气,玛曲还是吓得腿一软,一边退让着似乎随时要扑上来的保安,一边从裤兜里拽出钱包,快速扯出一张照片,晃给保安看,真的真的,吕兰真是我的老婆,我是她老公,这有照片。直到看清照片里玛曲的头和吕兰的头幸福地靠在一起,保安才拧着脖子闭上嘴,又迷惑地对了下眼睛,收起胶棒亮出笑容。
哥,玛哥,我们是新来的,我们不知道是您,怪小弟有眼不识泰山。玛哥您可不能怪我们,改天小弟请玛哥喝酒赔罪。玛哥,吕总真不在,听说好像是去香港培训了。怎么玛哥?吕总走的时候没跟您说?
玛曲走得很迷茫,就像梦游一样,好在他是走在平坦的人行道上,好在行人都躲着他,他才不至于撞在别人身上或者绊倒在哪里。走出很远,他才突然回过神,用力伸出手摇晃来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像个老板似的把身子挤进去,车颤抖了几下就迅速开走。
他突然想喝酒,想极了。玛曲先订下了南之叶川味城一个台,接着就想到他仅有的几个朋友,还有这么多年处下的一两个厨师朋友,玛曲在车上打了五六个电话,居然都打通了。更让玛曲感动的是,所有的朋友都爽快答应来喝他的酒,在喝酒成灾的年代,这简直是太不容易了。同学混得都比自己好,虽然没什么大官,但是也出了两个科长,一个电脑公司老板,最不济的也混个经理,只有他玛曲是厨师,是伙夫,而且这么多年一直是普通伙夫。同学能给面子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玛曲感激地告诉朋友们,晚上六点半在南之叶川味城十八号台,不见不散。
玛曲六点多到的,他也知道请人吃饭一定要打最低半小时的提前量,六点半请客,七点人到齐已经是相当准时,到七点半能举杯也算差强人意。他安静地等到七点,没有人来,然后又不安地等到七点半,还是没有人来。服务员都几次向他投来怨恨的目光,因为饭店生意太好,不少客人因无座无奈离去,在讲究翻台率的饭店,玛曲的行为等于占着茅坑不拉屎,等于直接从他们腰包里抢钱。七点四十,玛曲的脖子都往门口扭酸了,服务员也早就按捺不住,催问几次上菜的事。他急了,挨个打电话,得到的全是一会儿就到的回答。
七点四十五,玛曲看见了刘洁。刘洁不是他的同学也不是他的朋友,她是吕兰的麻友。那时候刘洁已经在一个角落的两人座坐下,拿起菜单看,玛曲走了过去,他是个很有礼貌的男人,所以他觉得必须跟刘洁打个招呼。玛曲说,你也在这儿吃饭?刘洁朝他笑了笑,玛曲觉得心慌,便想告辞回桌。刘洁却说了话,玛曲,来坐下,我是一个人。他犹豫了一下,几乎脱口而出在等朋友诸如此类的话,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不安地瞧了瞧自己那张桌子,又瞅了瞅正在盯梢他的服务员,小心地坐了下来。他一坐下,刘洁就笑了,刘洁笑起来眼睛是特别弯的,弯得像半只月亮,尽管眼角可见几丝鱼尾纹,但依旧特别迷人。玛曲就更加心慌,他没敢看刘洁的眼睛,而是目光下移,看刘洁的嘴唇,刘洁嘴唇左上方有一颗不大不小却很生动的黑痣,女人把痣长在这里,怎么看都有些性感和诱惑,玛曲暗地里吞了口唾沫,但随即在心里骂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玛曲小心地坐在椅子上,他这一坐像是触动了刘洁身上的某个开关,她立即开始使劲说起话来。
你知道吗玛曲,我今天睡了一天,刚才才醒。你知道吗,一醒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我老公上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又不回来了,我很难受我就说了他两句,他就说陪朋友比陪我有意思,还说要跟我离婚。你知道吗玛曲,他说离婚也说过好多次了,他经常说,一个男人只有离过婚、蹲过监狱、当过兵才是真正的男人,他说他兵是当不了了,监狱也不知道怎么进,只剩离婚一条路了。你知道吗玛曲,他不是开玩笑的,他真的不是开玩笑的,特别伤心,我说你他妈的怎么不去蹲监狱!你知道吗玛曲,他这种流氓离蹲监狱也不远了。谈恋爱时他就不是个东西,那时候我一个月就见不上他几次,还都是我周末来南宁找他。后来我放弃柳城很好的工作,来了。他后来不当老师开了公司。现在他成功了是吧,他有钱了是吧,他就天天不回家,白天吧他说工作,晚上吧他说去会朋友,什么朋友,还不都是喝酒找女人?你知道吗玛曲,他一晚上要赶几个场子去喝,有时候喝完一场回家洗个澡换个衣服再去喝。后来你知道吗玛曲,我希望他不要回家,最好在外面喝到天亮,最好醉在哪个贱女人床上,我怕他喝到三四点回来发酒疯,吵我还吵邻居。他都这样了,我也都忍了,可他还说陪人家比陪我有意思,还要跟我离婚。你知道吗玛曲,你们男人太不一样了。玛曲啊,他对我要有你对吕兰三分之一好,我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