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吃,阿兰?玛曲问。
玛曲,我……玛曲。过了很久,吕兰也没说出什么话。
到底怎么了,阿兰,你说啊。玛曲不吃了,着急地看着他的阿兰,手中还有鸡骨头,他用手指把那鸡骨头死命地捏着。
……咱们离婚吧。又是很久,吕兰抬起眼睛盯着玛曲,目光里尽是疲惫与坚决。
玛曲的鸡骨头终于掉落下来,还难看地砸在盘子上,“当”的一声脆响。这声音仿佛是条蛇,“嗖”地蹿进他的耳朵,在玛曲的耳朵里盘旋几下,又蹿进他的脑袋搅了搅,然后一头扎在他的心上,蛇有牙,把玛曲的心啃破,还要啃出无数个小洞。这可把玛曲疼坏了,疼得他一声低吟,浑身一紧又一软,要不是椅子撑着,他似乎就要倒下,死在地上。
老天爷却总不让人轻易死掉,玛曲的眼睛似乎还管用,看见吕兰的小红嘴“吧嗒吧嗒”地说着什么,只是根本听不清楚。
玛曲端详着吕兰的小红嘴的时候,吕兰是在很严肃地说,玛曲,你看能不能这几天办手续,协议书我写好了,等会儿拿给你看。
吕兰果真就起身去拿离婚协议书,协议书写好一段时间了,就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开始她还想藏得隐秘一些,衣柜顶的衣服盒子和床下的鞋盒子她都想过甚至翻出来过,可她终于没藏,玛曲从不乱翻她的抽屉。
吕兰回到餐桌边的时候,玛曲不见了,房门大开着,像一张惊呼的嘴。虽然已是下了狠心离婚,但这个场面还是让吕兰心惊,那黑洞洞的门口似乎要把她的灵魂拽出去。吕兰几步走到门口,把门带起来,还就近把身体倚在门上,劫后余生一样,很久都没回过神。
吕兰把两份协议书分别签上自己的名字,规整地摆在餐桌上。她快速地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细软,只用了两个箱子,她仿佛就把和玛曲的过去全部装了起来。走的时候,她还到李珍芳的房间看了看木瓜,木瓜满意地抱住李珍芳的一条胳膊,把头放在李珍芳的胸前。吕兰抬手想摸摸木瓜的脸,但手快要摸到木瓜时又停住,转身坚决地走掉。
玛曲像梦游一样走了一阵子。那时候差不多是早上,连凌晨班的清洁工都把垃圾车送回了中转站,蹬着自行车疲惫地回家。送牛奶卖报纸的也骑着各种各样的自行车,从他身边疾速驶过。凌晨还要奔忙的人,没谁有心思理会像玛曲这样凌晨还在瞎走的人。只有那些在深夜和凌晨呼啸而过的出租车,见到玛曲才会慢下来,司机们向他行注目礼,见玛曲实在没有坐车的意思,才失望地狠踩油门,极快地消失在空旷冷清的街上。
玛曲一直在想吕兰为什么说要离婚,这简直是件超级奇怪的事,他甚至还想出了上百条原因,长得太肥?穿得太土?没有钱?做爱时间太短?在一起时间太少?吃饭大声?上回出去吃饭忘了多点几个她喜欢的菜?对木瓜还不够好?……
这些原因被一一否定,他只保留了一条,而且坚信这一条,肯定是阿兰太累了,又觉得自己现在对她没有以前那么好那么关心,才说离婚试试我的。再说,吕兰还有木瓜,那可是她亲自生的儿子,离婚了还有谁像我和李珍芳那样对木瓜好,她不会离的,绝对不会离的。玛曲恍然大悟了,同时对自己的蠢笨和冲动感到一万个羞愧,他急切地往家奔跑,奔跑中还没忘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玛曲扇得自己很疼,也只有疼才能堵住从每一个毛孔涌上来的羞愧与自责。
玛曲果然一口气跑回了家,看见吕兰的绿色小车还在,他就稍稍放了心。他轻步走到家门口,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门里一片沉寂。他出走得太急,没带钥匙。玛曲把手伸上了门,想敲,迟疑良久却终于没落下去。收回手,玛曲站着想了想,就让自己像只流浪动物一样,蜷坐在门口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开始他把脚伸在了第三个台阶,想事情,后来困了,玛曲就把脚收在第二个台阶,头压着膝盖恍惚睡去。
是一声尖叫把玛曲惊醒的。早起的邻居要上班,一开门就看见了蜷在楼梯上的玛曲,睡着的玛曲的胖身子扭成了令人惊讶的一团,像一只表皮破烂的大皮球又像是一团被扔掉的棉被,反正怎么看都不是像样的东西。他被尖叫瞬间惊醒,忙向邻居投以笑脸。邻居却像是怕了,眼神晃了晃,关上自家的门,还用钥匙在锁中拧了好几圈,才转身下楼。玛曲愣了愣,站起来敲敲自家的门,没有应答,玛曲加了点力,还是没有动静。他急,一把拧住门把手,门居然开了。玛曲立时忐忑,吕兰肯定很生气,他想。进屋,轻轻带上门,小心地说,阿兰,我回来了。
没有回答。
阿兰,我回来了,你吃饭没?
没有回答。
阿兰,我知道是我不好,知道错了,你饿了吧,我马上给你做饭。
还是没有回答。
玛曲就有点出汗了。
李珍芳?木瓜?你们在干吗?玛曲走到李珍芳的卧室门口,李珍芳和木瓜还在专心地拆毛巾被,最近,这一老一小拆毛巾被的速度明显加快,看来十条毛巾被用不了一年就会被拆光。李珍芳的床上还放着两块面包,面包已经被吃得七零八碎,床上一片狼藉。玛曲把饭放进微波炉,又给这一老一小炒了两个菜,看着两人吃完才收拾盘碗出来。
餐桌上那两份离婚协议让玛曲感到胆战心惊,惨白无比的纸张上,“离婚协议书”五个字像黑色的钉子一样钉在上面。字告诉玛曲,因为感情破裂,吕兰要离婚,吕兰还什么都不要,慷慨地把车啊房啊存折什么的全部留给玛曲。吕兰还极其诚恳地把木瓜托付给玛曲,因为玛曲对木瓜是真的好,而跟着她这个不负责任的妈只能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