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 惧(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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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一切就绪,想不到还是出了纰漏。那天胡峰突然找到戴易说,计划还是有误啊。戴易惊问说,什么地方失误了?胡峰说,原计划各学校和各系的标语由各学校负责,现在组织上决定标语由我们统一制作。戴易说,为什么?怕是来不及了啊!胡峰说,组织的考虑是周密的,你想,北平的学校这么多,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统一制作就是为避免走漏消息,至少各系的标语要咱们统一定做。戴易说,那还不简单?买些绸布写上标语口号就是了。胡峰说,没那么简单啊,燕大就二十几个系呢,那要多少绸布啊,哪弄到那么多钱啊?戴易说,我觉得统一定做不如分散好,你说的是组织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胡峰说,组织同意我的意见,现在主要是钱的问题,时间倒是来得及。其实组织上并没有这样的指示,这是胡峰苦思之后作出的决定。

两个人议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办法。待和胡峰分手,戴易突然想起家中寄来的那笔钱还在梁君那里。他对胡峰说,钱有办法了。胡峰说,哪来的钱?戴易说,我家里刚寄过一笔钱来,是我和梁君租房子用的。胡峰说,你和梁君要租房子,什么意思啊,难道你们要实行同居吗?戴易说,你说得不错,我和梁君就要实行同居。

胡峰当然知道梁君,她是国文系最美丽的公主,也是他一直苦恋的对象。自从梁君入学以来,胡峰就暗暗地恋着她,他是把梁君当做心中的女神的。他从传闻中也知道戴易和梁君在恋爱,但没想到事发如此突然,更没想到梁君即要和戴易实行同居,胡峰痛苦地看着激动的戴易,暗问你知道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是多么痛苦吗?那一刻他甚至不知说什么好,他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起来。戴易说,梁君正在找房子,我们实行同居那一天,你们都要过来庆祝。胡峰忍住痛苦,说,那当然,我一定会去的。戴易说,谢谢你。胡峰说,你真幸福。戴易向往地说,是啊,和密斯梁同居是我最幸福的事情,是我的梦想。胡峰突然说,戴易,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你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我们的事业,不管是我还是你,都要把事业放在第一位。戴易说,你说得对,我正想着把那笔钱要回来,这回好了,标语的事情解决了。

戴易找到梁君时,梁君和王小雁已经谈好了一处房子。那是一个独门的小院,就在王小雁家的隔壁,梁君租下了其中的两个小间,已经把简单的衣物带过来了。待要交房租时,戴易来了。见到戴易,梁君高兴地说,你怎么找来了?戴易把梁君拉到一边说,君,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这房子先别租了。梁君说,为什么不租了?戴易说,我有要紧的事情用钱。梁君说,什么事情比我们的事情更重要?戴易说,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君,把钱给我吧,过些日子,我再让家里寄过来。

两人第一次拌了嘴。戴易说,君,请你相信我,的确有重要的事用钱,也的确是为了游行的事,君,求你了。梁君哭起来,她说,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了我们,我妈气得生了病,现在仍不和我说话。实行同居的事我已经给报社发了启事,过几天报纸就要刊出来,要好的同学我也通知了。戴易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梁君说,这一向你见到我总是匆匆忙忙的,我知道你还是为了游行的事,游行的事对你重要,对我没那么重要,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房子租下来。易,你明白的。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还爱我吗?戴易说,君,我永远爱你。放心,钱,我还会让母亲寄过来,不会误事的。梁君说,还不会误事?已经误事了。戴易说,我不能多说了,请你原谅我。说罢拿着钱跑走了。

王小雁正在布置房间,等着梁君不来,急得冲出屋子,却发现梁君正在房外流泪,她惊奇地问,戴呢,是他得罪你了吗?梁君抽泣着说,租房子的钱被他拿走了。王小雁愤怒地叫起来,这个家伙他要干吗?房子租下来,正要交房租呢,难道他不想租了吗?梁君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雁子,我真有一点心冷了。王小雁说,那现在怎么办?人家还等着你的房租呢,你知道现在的房子是多么难找。梁君说,算了,不租了。王小雁说,你不实行同居了?要知道报纸就要刊发你们同居的消息了。梁君说,钱让戴易拿走了,我有什么办法啊?王小雁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她回到屋子,央求房东说,老先生,房租过几天给你好吗?房东说,过几天啊?王小雁说,请你相信我,过几天一定把租钱给你。房东说,那你留下一点定金吧。王小雁翻空了口袋,说,就这么些了。房东说,三天以后你把钱交来,我可只等三天啊。

梁君呆呆地看着他们,眼睛一酸,止不住又流出眼泪。

戴易和胡峰一人借了一部洋车子,骑车去了城里的绸布店,那一天,他俩买下几匹绸布,又星夜把绸布藏到戴易的宿舍。一切都在暗中进行,直到夜半他俩才搞完。胡峰已回不去自己宿舍了,幸好当晚戴易的同屋没回来,胡峰就睡在戴易的床上。两人几乎一夜未睡,开始还处在兴奋之中,为即将的游行示威,渐渐地或是不知不觉地,话题说到了梁君,对于他俩,这一话题同样是让人激动的,或者是更让人激动的。

胡峰说,租房子的钱没有了,那你们不实行同居了?戴易说,只能等一等吧,你不是说过,最重要的是我们的事业?胡峰说,是啊,最重要的是事业。那一刻,他在心里不免替戴易遗憾,然而竟也有了一点快意,他知道这种快意很有一些阴暗,那未尝不是他的一点私心,但他没法制止这样的情绪。

戴易说,我真的对不住密斯梁,房子她已经租过两次了,她母亲是不同意我们实行同居的,自从她对母亲说要实行同居,老太太就对她进行了封锁,密斯梁真是个勇敢的女子。胡峰说,是啊,她不光是一个勇敢的女子,也是国文系最美丽的女子,说起来,她入学时,还是我接的她。戴易说,是你接的她?胡峰说,新入学么,免不了对燕大不熟悉,这也是惯例,高年级学长接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也是该当的。那时你还在上海休暑假,想不到我第一个接到的就是她,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戴易说,是吗,她当时什么样啊?胡峰沉醉地说,她几乎是个天使,那天她穿了一件水兵服,脚下是一双小靴子,拎着一只小皮箱,她差不多像梦一样走进了燕大的校门。像梦一样?戴易惊奇地看着胡峰,胡峰的神情哀伤而又绝望,他感觉胡峰已经完全沉入回忆之中,甚至忘记戴易就在他的身旁。有些事情胡峰是不想说的,那都是有关梁君的一些细节,比如,有一段日子,他经常想起梁君,不光夜晚,他甚至白日做梦,最痛苦的时候,他曾经几次手淫。然而这样的话他怎么能对戴易说呢?那几乎是对梁君的亵渎,何况梁君和戴易已经是恋人,他是不会说出这些细节的,永远不会,那是他心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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