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酿
她知道生命的甘味,
在于浅尝辄止。
请你,请你慢慢啜一口冰啤酒,不要忙着吞下肚,含着,让那冰寒在唇齿间微微摇晃,随你的体温徐徐而热,味蕾缓缓苏醒,你会尝到,麦芽、啤酒花,初长饱满的甘甜,如丰盈的维纳斯在五月熏风的原野上。而你便知道,啤酒,是由花朵酿出的。
啤酒的滋味,是他教给她的。
那年她大三,羞怯的蓝方格裙,洗得毛毛的,长发却散橙香。暑假去报社实习,就遇到了他。他是带她的老师,时常不言不笑,她交上来极差的稿子,他也只是微微皱下眉。他的沉默,像神秘静寂的古堡,引她情不自禁好奇,想推门而入。
一次,两人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报社又熬了半个通宵,拼出一篇头条新闻来。晒、火热、焦渴整日,她唇边爆起小痘痘。他看她一眼,忽然道:“走,带你吃烧烤。”
两瓶啤酒,一瓶给她。她没喝过酒,犹疑不敢,他便教她:“小口喝,别吞,含着。有没有,尝到一点甜?”
如果有幸福记忆,那一定是:墨蓝透明的天空,啤酒晶莹喜悦的泡沫,炭炉妖冶的火焰——他的唇香,带着烟、薄荷、孜然、麦芽花的味道。他蓦地,抱她入怀。
她便听见,身体的呼唤,如幼狮醒在黎明的丛林里。
年轻女子与中年男人,多滥俗的桥段。情话不等出口,就已陈腐不堪,戏不必演完,就可以预知剧情。他说任何话都不动声色,“谢谢你,给我这许多快乐时光,但我是有责任的人……”最拙劣导演写的台词。
那夜她买酒街头,朋友们带她回去时,她已烂醉,一路走一路吐,沿途洒下秽物,在月光下远看,像轻盈花瓣,其实恶臭污脏,朋友掩鼻,连拖带拉,像拽一具浮尸。
他曾经教给她,啤酒的滋味,以及男女之欢的,此刻却苦辣如斯,她边哭边吐,她想她不懂。
待得懂,已是多年之后。仍是盛夏夜色,同事们出去聚餐,有个新来的同事抵死不喝,良久狼狈不堪地道:“我不会喝酒。”声音极低,男子的眼白净如青天。她微笑,给他倒半杯啤酒,“来,喝一小口,别咽,含在嘴里。能不能,尝到一点甜?”
男子尝到甜头,微微震动,看向她的时候,眼里是完整的恋慕,如街边盛放的夜来香。而她只浅浅而笑。
因为她不诱惑,也不受诱,如她在人生的盛宴里,不醉,也不劝人醉。她知道生命的甘味,在于浅尝辄止。
而令来自花朵的啤酒,结出最丑陋剧毒果实的,是无尽的贪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