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爱的尸骸(1)

一待三天,白天在北京城里乱转,晚上在酒店里上网,速度很慢,一帧帧网页打开都很沉重,像推开一扇扇笨重的铁门——她忽然惊跳起来,她看见了他,脑子里轻轻“轰”一声。

他一如旧日,辞锋锐利,批评着北京关闭所有网吧的不智——害他多日无法上网。又给她发短消息,“你哪里去了?几天不见你。不会你们也着火了吧?”非常含蓄的挂牵。

她微微一笑,落下泪来。几上茶已凉了,她浑然不觉地喝一杯,打电话给总台,“请问可以订飞机票吗?”

她不会告诉他,她来过北京,曾与他非常靠近,她此番前来,其实与他无关,她为的是,自己的心。

而成年人的爱情,有时候便是,知道对方的生死,然后——各自生活。

爱的尸骸

爱是多么欢喜,但当爱情死去,

如何安顿尸骸?

那年,他陪父亲回老家,为祖父母合葬。火车进了山东地界,一窗辣辣的绿,大叶大秆地招摇,是高粱与包谷。父亲淡淡地说些他不从不知晓的家事给他听,“你爷爷一代,很多这样的。”没有一点怨意。

一九四四年战火蛮荒,祖父一走便没了音信,祖母的日子——地上炕上灶上活计,老人小孩鸡猪衣食,以及,等。日头东升西落,江山换了人家,良人不知是死是活,祖母渐渐老了容颜,枯槁如木,她的等待,却坚若磐石。十七年后,祖父托人捎信还家:他活着,在京,居高位,新妻的最幼子,已经十二岁了。

祖母原就口拙,少言少语的农家女子,闻此也无声无息,在炕头上久久盘坐。第二天,照旧下地去。半年后,祖母就去世了。

他想他明白祖父的选择,以三十岁男人的心。战火硝烟,生命何其脆弱,死亡如影随形,祖父也只是基于恐惧,追寻一点儿生的快乐吧。

只是,祖母共育有四子,除了父亲考取大学离开,其余三子,皆在农村。夜里宿在四叔家,破砖败瓦,人多挤不下,两位堂弟抱了被子,睡在院中的平板车上,听得酣声如雷。猪圈强烈的腐败气味令他难以入睡,满身皆痒,他疑心是跳蚤。

而他记忆中的祖父,是一位慈祥到近乎温柔的老人,对他极其宝爱,也是他成长岁月里不可或缺的忘年交,教他近代史、做人、旧体诗,以长者的睿智宽厚,安顿他暴烈的青春。

他记得父亲长年对老家的支援,也不得不承认,祖父近乎不闻不问。真的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抑或早就决定舍弃?祖父离开旧的生活,像搬了一次家,所有小零小碎都不再回顾,也忘了留下新的地址。

叔叔们倒安之若素,“俺爹当他的官,俺们沾不着,也不想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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