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缘来如此(1)

车停下来,南泉睡眼惺忪望着窗外:“九华山在哪里?”

我问他:“你看看,这哪里不是九华山?”

一句话,逗得几个人都笑起来。

看来苏东坡所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者,在这世上,依然大有人在。

就这样,一路峰回路转,过桥越溪,上坡下坡,不知不觉,车到大觉寺。

当家师宗学法师正在寺中经行。见我们下车,他双手合十,微笑着迎上来。

夜行列车,一路奔驰。列车晃动,如同摇篮;灯光昏暗,鼾声四起。我铺上卧读。

一本书中长长短短的篇章,犹如一朵朵花。对于得阅读之趣的人,一本书简直就是一座花园。人在旅途,有书读,如同携带一座花园旅行。

在精神花园中,行至夜深,眼睛倦了。我合上书本,熄灭灯盏,凝神仰卧。听着列车咔哒咔哒的行进声,不一会儿,进入了梦乡。

清晨,在移动的床上醒来。我们已从燕北来到江南。

窗外,远山近树,风物大异。而且,果然在下雨。

取下与我同行的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在扉页上,写下几行文字。

买了数年,一直未能细读。去九华山,在书架上寻书时,见到《小王子》,心中一动。遂取下,放进行囊,请“小王子”与我同行。早晨醒来,车窗外果真在下雨。昨夜,好像在梦里见到了“小王子”。我欣喜地问他:“你怎么到我梦中来了?”“小王子”说:“外面在下雨,我实在找不到地方躲雨了。抱歉。”

车抵合肥。跟随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火车站。

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来接我们的司机小王正在站前广场等候。

自合肥来九华,车行高速,一路平坦,与北方平原无异。

上午十时,车到九华山下,随盘旋的山路,由低而高前行。山路弯多,坐在车里,晃来晃去,头有些晕。青翠竹林,不时于窗外一闪而过,此刻却没有心情细看。山路逼仄处,迎面而来的车辆,几乎与我们擦肩而过。久居平原,乍见这阵势,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紧张。路又由高而低,车过九华街,沿山路行向后山。

司机小王驾车行走山路如履平地。同行者小说家南泉、画家南溪,一路鼾声轻微,一片混沌。唯有我这个睡不着的清醒者,手心里紧抓着一把汗。

在大觉寺客房,安顿好行囊,洗却一路风尘,已近晌午。

踱到寺右侧的平台,驻足望远,满目青山。远些的,青山原不动,白云任去来;再远些的,层峦叠嶂,形如中国水墨画用大写意手法勾勒出的线条;目光所及的远处,山色一片深蓝;再远些,云蒸霞蔚,苍茫天地,合为一体。

远远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白色凌志车颠簸着开过来,停在我身边。梵音摘下墨镜,探头车窗外,微笑着同我打招呼。

午斋简单,山野菜、糙米饭,典型的佛家滋味。

饭后,梵音问:“是想睡个懒觉,还是跟我去拜访一位奇人?”

天色幽蓝,我们从转身洞与果勇法师告辞。回到大觉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南泉、南溪、梵音去吃晚饭,我有些疲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门廊的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整间客房像用空的油漆桶,黑乎乎一片。一缕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帘的洞,在墙面上照出一圆浅白。

像往昔读《八大山人画集》时见到的一串花鬘。无依无傍,在纸中央。

我醒了,但没有起身,静静地躺着,慢慢地回想。那串花鬘,由十余朵含苞的芍药,首尾相接成一个圆。每朵花,是一张笑脸,放出喜悦的光芒。虽然十余朵花相互作伴,但整串花鬘是孤独的。

这串花鬘,像释迦佛演说的“诸法缘起”。

在此世间,没有一件事物可以孤立存在。有许多可见的不可见的、可感的不可感的线,让它与其他事物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因、缘、果”的紧密联系。如一粒树籽(因),依靠土地、阳光、雨露(缘),长成大树(果);递进一下,大树被伐(因),工人加工为木材(缘),做成家具(果)

今夜在大觉寺醒来,也有因,有缘,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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