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上天能许你一个来世,你是否愿意用一生的时间换得卖花担上盛开的一天?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李清照《减字木兰花》
夜里虫鸣唧唧。沉香悠悠地冒着曲卷的烟,辗转反侧,李清照仍不能眠。
自从那日赵明诚走后,她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他的眉骨,眼睛,俊俏的嘴角,还有,他爽朗的笑……记忆如同夕阳下破碎的琉璃,一块儿接着一块儿毫无逻辑地映照着他的光芒,越是强忍着不去想像,他的姿态就越是历历在目,尤其是在这漫漫无尽的黑夜里,让这花样年华的少女怎么睡得着?
梦是思念者安乐的窝,思绪在其中任意飘飞,没有家人,没人朋友,没有礼教,没有一切阻拦,只有伊人和情郎。梦里的他骑着白马,潇洒地走在街上,而她却弱弱地站在人群里,即便是这样,无论她躲到哪儿,他都能发现她娇嫩的脸蛋儿。于是,他跨下马来,走在她面前。她羞涩得像一朵娇滴滴的小花不敢抬头,她知道,只要往前一步,就一步,他温暖的世界就足以将她融化。薄被里的娇嗔和单纯的嬉笑,像一首美丽的情诗,趁着这轮皎洁的明月,悄悄传进了夜的耳朵。
在李清照不知晓的另一端,同一轮明月洒下的朦胧也笼罩在赵府的屋檐,在半透明的窗外,隐约能看见被烛光照亮的身影。这样的夜晚正适合在宣纸上渲染隐藏在心里的那个美丽容颜,写下最真挚的诗篇。
多亏那些市井书生,像多嘴的画眉,在集市上传递着李清照的才情,引起了赵明诚的注意。前日拜访李府,府里庭院深深,花柳繁多,有山有水。他相信,和自然亲近的女子定是上天的灵物,更何况她的诗词里常常流露着自然之思。相依自然,日暮傍舟,与水为伴,她的灵性让赵明诚越想越回味,索性深夜不睡,挥毫笔墨。
月的柔光静静依偎在夜宽大的臂膀里,睡了。
转眼间,赵府上下一片忙乱。赵府上下最忐忑的一位非赵夫人莫属,这话得从头说起。儿子赵明诚爱上了李格非的千金李清照。从门当户对的角度上来说,的确匹配。但赵府的老爷赵挺之,实为天朝宋徽宗时期的吏部侍郎,李格非乃为礼部员外郎,两家长辈虽同为朝廷内阁大臣,但在政治见地上分属两派。赵夫人是个忠厚之人,她似乎猜到了丈夫赵挺之的如意算盘——若能通过这桩婚事将那一派的头头李格非拉过来,岂不更有利于自己的仕途。但李格非的清高和对苏轼深厚的师生情谊,让她猜到李格非断然不会与丈夫合作。赵夫人担心如果两家老爷闹翻,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自己的小儿子赵明诚,毕竟儿子曾多次暗地里以各种方式赞叹未婚妻。慈母的心总是单纯而温暖的,她无法忍受儿子眼看就要获得的幸福生活,因为他父亲的政治对垒而被拒之门外。可是一向氛围严肃的赵家哪能容得下妇人之见呢!赵夫人自知轻重,日思夜想,消瘦了不少。无奈赵老爷听不得劝,赵夫人只能向苍天敬献香火,替儿子求一支幸福的上上签。
朱门柳绿,卖花的挑夫吆喝着走过李府的门前。院子里,小丫鬟持着刚买的花跑到后院的秋千旁,李清照头倚着秋千,无心玩耍,她接过丫鬟手里的花嗅了嗅,似又回到了那日的暖阳下,厅堂里,木椅上。脚轻轻点开了地面,将那愁绪也匀匀地荡着。多日不见赵明诚,是爹爹也将他拒之门外,还是时光流转让他变了心?闺中奏瑶琴。母亲听出了弦外之音,与李格非秉烛夜谈,父亲似乎对女儿的眼光很满意,欣然捋了捋胡子。
这一日,她终于盼到了梦里的情境,他真挚的眼睛,像冬日的暖阳,将她那布满白雪般的内心一点一点融化,晶莹剔透。她的脸蛋儿像春天盛开的桃花瓣。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她为他戴上了应许的金钗,从此将她沉醉在蜜糖罐里的梦化入他似海的胸怀。
硕大的汴京城一夜之间尽看赵李两家,新婚燕尔,浓情蜜意。
转眼秋风吹走了夏雨,冬雪淹埋了秋叶,又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
卖花的吆喝声穿过大街小巷,越过赵府的窗棂,溜进伉俪的帘帐。李清照翕开朦胧的睡眼,唤来门房外的小丫头。朱门外柳絮飘飞,丫头叫住了那挑着花担兴致勃勃吆喝着的老伯。难得一年十二月,每月与君只能相见两日,她定要在爱的星河中徜徉个够。娇小的步子迈出府宅,好一派春天,花担里繁花似锦。独自挑出最美的一枝,露珠儿点点滴滴,滋润着少妇甜美的柔情,盛开着一个风情万种的春天。
乌亮柔顺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泻腰间,闺房一刻,春光乍泄,最要将美好的一幕示与郎君。对镜梳妆,将那只最绚丽的花儿插进发髻,再抿上一层薄薄的胭脂。不知是那花衬美了人,还是人映红了花,镜中的鲜花着实娇艳,李清照竟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那花美还是人更美。然而生活美好却也易碎。女子的心思最巧,与郎君床头依偎而坐,她玲珑的玉手拖着娇嫩的脸蛋儿,就让夫君比比看,此时此刻是花儿更美还是人儿更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