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策田4(2)

我在桥西一带走着,匆匆忙忙,冒雨找人。空中有了明显的变化,大雨变成小雨,微雨中传来附近一些孩子们的呼喊。

我询问了两个人,他们都不知道尤健的住处。他们站在一家商铺的雨廊下面,摇着头,潮湿的目光越过我的身体望着河里的两只一动不动的木船。我忽然意识到我的询问或许有点儿毛病,南辕北辙,于是,我对他们说:

“我要找一个叫丽娜的女人。”

“哎,这我我们知道。”他们中的一个对我说道,眼里含着笑意。“其实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你自己还煞有介事……”

我注意到另一个人的脸上也挂着那种类似的……滑湿的笑容。

“从城东那边过来的吧?”他说。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羞羞答答的男人,那有什么呢,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先前说话话的那个人说道。“找她的人多了,都很体面,可谁都不像你这么遮遮掩掩,煞有介事地问这问那,半天落不到点上。什么就是什么嘛。”

“什么?”

“没什么。”他说。“能看出来,你一定是初次来,来了又找不到方向,又不敢向别人打听。她们家就住在那边。”

“去吧。”他们说。“应该正在家里呢。”

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房子,原来就在附近,一个狭长的小院,距此三四百米的样子,几根翠绿的树枝从墙里伸出来,黑瓦上长着青草,青草簇拥着烟囱。

我朝那边走去。

“世道真的坏了。”他们的声音像是雨中的蝼蛄。“连这样的人都坐不住了。”

那些绿色的树枝从小院的墙里伸出来,上面挂着微凉的水珠。院门开了,尤健的妻子丽娜站在门口,二十八九岁,鲜艳,苗条,美丽馥郁。我想起路上遇到的那两个人。

“来了。”她嫣然一笑。

我们互道过姓名之后,一齐向里走。院子里积满了雨水。后门那里放着一只凳子,两行脚印从那里延续过来。

“伤得很厉害吗?”我说。

“我一直在后门里面摘菜。”丽娜说。她指了一下水中的那只凳子。她说,家里平常来人总是由后门出入,她以为我也会从后边叫门,她在那里一边摘菜一边等着我。我在电话里说好今天要来看尤健。这个陌生的院子,如果不是尤健住在这里,我一生都不可能走近它。

“我是抄近路过来的。”我说。

“从后门那边过来才是近路。”丽娜笑着说道。

屋里的光线是幽暗的,在雨和脂粉混合的空气里,我闻到了碘酒的气息。我看到尤健躺在很远的一张床上,他的身体四周笼罩着一种水濛濛的柳烟般的雾气。

“尤健。”她十分简短地叫道。

我向那床前走去,我的耳边回响起摩托车刺耳的声音……

丽娜搬来一只凳子,示意我坐下。她站在一旁,我能闻到她本人的气息和脂粉的气息,也许,那本来就是一回事。我站在尤健的床前,一直觉得眼前似有驱不散的绿烟。那刺耳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我看到一些玻璃瓶子,那些大小不等的玻璃瓶子有的立着,有的东倒西歪。

我压低声音询问一些情况。从医院回到家里以后,他只睁开过一次眼睛,像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对这个世界匆匆一瞥之后,眼睛立即又闭上了。也许那一瞬间他真的像一个婴儿一样什么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后有一只小柜子,上面放着碘酒、绷带、补盐液和白色的药片。我又听见摩托车刺耳的刹车声了,烟雾飘起,尤健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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