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散养在民间的文字(3)

  

《托养所手记》里,没有为文造情的矫饰,没有泛滥化的抒情,真实触目的场景令人震动,那些粗糙的颗粒磨蚀我们的神经,刺痛我们的良心。塞壬以冷调的理性分析人类弱点的同时,也让我们重新去思索“体恤”、“信赖”与“诚意”这些温暖的词语所应具有的重要价值。

 

确实塞壬的文字以尖利直抵人性的深处,让我们审视自己灵魂的渺小。

 

火炭上的一滴糖

人们说柴静是“中国最好的女记者”,她的文字也许可看做她的采访手记和思考的实录,人们评价她的文字——有柴的如常,诚实,质朴,简素。柴是能燃烧的,那就有了热烈,然而她又是清凉入骨的平静、冷静。她文字下的人与事如艺术家雕刀下的物件,兔起鹘落,“草枯鹰眼疾”,那么精准;“回望射雕处,千里暮云平”,让我们的心灵久久回放。

柴静写冯唐的散文《火炭上的一滴糖》,她说冯唐是杂种。柴静看冯唐,“久远滋滋地响,翻腾不休,就像火炭上的一滴糖”。是啊,有才气的人,生命时刻滋滋作响。王峰让柴静为《GQ》写冯唐的文章。柴静问怎么写?王峰说,你不要从一个文艺女青年的角度去写,你要从一个女流氓的角度去写。于是就有了《火炭上的一滴糖》。柴静写叛逆的冯唐做着最世俗的工作,写着最高贵的文字。柴静写叛逆的老罗骂着最粗俗的语言,含着最温柔的善良。柴静说:一开始冯唐的小说我不太喜欢,一股元气淋漓,但横冲直撞不知所终,在我们姑娘家看来,这是由男性荷尔蒙驱动的写作,是另一种动物的呓语……

冯唐是狂,在他少年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句子:“我没有下体,也能把你燃烧。”冯唐看不起苦吟派的做派,他看到董桥六十岁的时候的感慨:“我扎扎实实用功了几十年,我正正直直地生活了几十年,我计计较较地衡量了每一个字,我没有辜负签上我的名字的每篇文字。”(《锻句炼字是礼貌》)冯唐说:“这些话听得我毛骨悚然,好像面对一张大白脸。听一个日本艺妓说,‘我扎扎实实用功了几十年,我正正直直地生活了几十年,我计计较较地每天画我的脸,我没有辜负见过我脸蛋上的肉的每个人’。”

哈哈,董桥是我所喜欢的散文家,笔底有传统的风致,是晚明小品和英国随笔的传人,是往雅致路上走的绅士,与冯唐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柴静写冯唐的文字确实是好,如在小时候吃了一块糖。 

 

民间的写作

从某种意义来说散文是门槛最低的写作,她多是散养在民间的文字。我喜欢读一些闲适的东西,可以涵养心地,但散文不只是文人的事,散文更应是百姓的事,所以我更喜欢一些有痛感的东西,多年前的《天涯》杂志《读者来信》里有篇文章说:“一切在苦难中的底层,他们的话语、情感都应该得到疏通、表达,形成底层自身真实、质朴的话语空间……但面对他们这个完全无声的世界,我们的经验一片空白。这么大的社会盲区,这么深的社会阻隔,我们竟然生活得如此从容,心安理得,熟视无睹,这是多么危险啊!”是啊,在现代的中国是什么硌痛了这位作者,让他对“痛”刻骨铭心:“时事仍如坚冰,虽必将融化,却总也打不通它的入口。”

是啊,谁替穷人写作?那些打工者,那些留守的孩子,那些上访者,那些黑煤窑——这些穷人只是这个社会的影子和沉默的大多数,这个世界没有他们的声音,散文在今天的力度与代言不应是缺席的:散文在风花雪月之外广有空间,散文在绵软之外也应是有力的,散文在肉的丰盈外也可以是有骨头的,散文在弦歌不辍外也可以是解救的声音,在袖手谈心性外也可以是声援的手势,在短笛外可以是短铁,可以骨中加钙血中加盐。散文不可有媚骨,也要少些媚态,散文不可没有狼性,也要少些猫性。记得曾读过这样的诗句:

 

我的年代扑倒了我/斜乜着眼睛/把脚踏在我的鼻梁上/撕着/咬着/啃/直啃到仅仅剩下我的骨头//即使我只仅仅剩下一根骨头/我也要哽住我可憎年代的喉咙

 

勒克莱齐奥说:“笔和墨有时候比石头还重要,可以对抗暴力。”散文岂止是对抗不义和暴力,散文更多的应该是与良善、悲悯结成兄弟,给苦难以抱慰。

——写于牙疼时,以文字来缓解

2011年11月26日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