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咸明亮说,“咱的轮子绝对是圆的!”
我们坐上去,在几条巷子里转了几圈,因为没有牌照,上了马路怕被警察逮。没什么大感觉,和坐别的车差不多,除了身体总要往前倾,我的脚蹬住了前面的椅腿才能保证不滑下去。这好办,抬高椅座就行。牌照也好办,我跟洪三万说一声,搞个假的,几瓶啤酒钱的事。两天后,万事俱全,我们决定在夜里上路试车。
正如咸明亮所说,马力强劲。虽然噪音比较大,跑起来实在是快,前低后高给我的感觉就是这车迫不及待要往前跑,刹都刹不住。他把垃圾中最好的材料用在这辆车里。夜晚郊区之外的乡村车辆本就不多,每辆车速度都很快,但每辆车最后都被我们超过了。超一辆车,我们就嗷嗷叫唤一阵。冷风吹进敞篷车,我们必须靠着这点儿兴奋才能抵御寒冷。后面的车只能绝望地照亮我们的假牌照。我也搞不清究竟跑到门头沟的哪个地方,车子突然熄火,我们停在了野地里。
行健他们三个坐下来,喝剩下的最后两瓶啤酒;我给咸明亮拿着打火机,让他检修车头。先是啤酒瓶冷下来,接着我们身上开始冰凉,咸明亮想到的地方都捣鼓了一遍,它还是一堆比我们还凉的铁。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取暖,咸明亮停下了,让我们去路边找枯草、树枝和砖头块来。他从油箱里放出来一点儿汽油,点着草和树枝,我们烤火他烤砖头和石块。等人、砖头和石块都热了,他拍拍脑门站起来,在“本田”车上淘汰下来的方向盘前摸索了一下,车发动起来了。
“他妈妈的,”他大叫一声,“轮子是圆的!”
他教我们用报纸把滚烫的砖头和石块包好,抱在怀里取暖。这是他跑长途学来的生存技能之一。车重新剽悍起来,跑在夜路上简直像拼命。
宝来说:“给它取个名字吧。”
行健说:“悍马!”
米箩说:“陆虎!”
我说:“野马!”
“好,就‘野马’!”咸明亮说,“轮子是圆的!”
“野马”影响之大,超出我们的预料,十天工夫就成了胖子修车铺的店标。它停在那地方一声不吭就是个活广告,哪里是车,分明是件粗野的艺术品。用废弃的零件拼出一辆性能强劲的车,如此奇形怪状,这铺子和师傅的手艺该有多好。开始胖老板很开心,接着就不高兴,咸明亮经常把车停在自己的巷子里,前来参观顺便修车和买零件的客人一看门前光秃秃的,油门一踩,走了。
“你要把车停在店门口。”胖老板说。
“可以倒是可以,”咸明亮说,“我怕被人捣鼓坏了。还有,假牌照会露馅。”
“那也得停。”
“好吧,停。谁让轮子是圆的呢。”
修车铺离咸明亮的住处步行二十分钟,过去没车倒无所谓,有了“野马”,咸明亮就觉得路远了。这问题也不大,要命的是一旦刮风下雨他得临时往铺子那边跑,给车子穿雨衣。一走就得一个来回。他建议给“野马”买个车罩,下班后就给它罩上,钱可以从他工资里扣;胖老板眼一翻,罩上了跟车没停在这里有何区别?要罩也只能罩上方向盘和仪表盘那一块。这就很气人,可是咸明亮没办法,“野马”的任何一个地方他都不希望被风吹着被雨打着,还是得来回跑去苫车屁股。
到此还不算完,不知道哪个倒头鬼头脑出了问题,找到胖老板要买下这辆车。他觉得这玩意儿酷,有个性,是实用与艺术的完美结合。“别说它糙,”那家伙说,“不糙我还没兴趣。我出这个数。”他把若干个手指头伸出来晃了晃。胖老板立马被晃晕了,他没把那个数告诉任何人,但它足够买一辆新款的丰田车。那家伙还说,废铁不值钱,废铁变成这样就值钱了。
胖老板把咸明亮弄到驴肉火烧店里,四瓶啤酒、四个火烧外加一盘五香驴杂碎,咱俩商量个事。咸明亮喝酒、吃肉,说:“有话你说。轮子总归是圆的。”
“车就放店门外,我补你工钱。”
“不用补,都是下班后干的。”
“补三倍,”胖老板把第四瓶酒打开,“车算店里的。”
“算你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算店里的,店是大家的。”
“已经算店里的了。”
“那你签个字。”胖老板从裤兜里摸出张纸,眉头写着:自愿转让合同。他已经提前在店主处签了名字。
咸明亮说他这辈子头一次干拔腿就走的事,站起来喊结账,留下三十块钱就走。剩下半顿饭他到我们屋顶上吃,运气很差,他当黑A被抓住,请了四瓶啤酒。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野马”有价了,想的就是他妈的凭什么,咱们明亮哥每天撅着屁股干到半夜,一个个螺丝拧上去,说拿走就拿走,你以为你是谁啊。行健说,“哥你听我的,轮子是圆的嘛。”
咸明亮说:“嗯,轮子就是圆的。我就想有辆车,破成这样为啥还这么难呢?”
第二天咸明亮来了,说:“他说我用的是他的家伙、他的电。”
我们问:“你怎么说?”
“我可以付他钱。”
第三天咸明亮又来,说:“他说我用假牌照,犯了法。”
我们问:“你怎么说?”
“我可以办个真牌照。”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