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走到今天,到了这个新世纪的时候,是进入一个众生喧哗的阶段。个别优秀作品是有的,实事求是地说,每年都产生不少好的小说、好的电影、好的电视剧,但是总量上占绝对劣势,还经常得不到展示的平台,不能在最主要的媒体、最好的黄金时段播出。特别是人民现在已经被洗了脑,大多数人民不读文学作品,也找不着好作品。比如我说哪部小说比较好,大家听完就完了,没有空去找它。我们真的进入一个无声又盲目的阶段。前几年我推荐的《那儿》,到现在也没有多少人去读。它是真正写国企改革过程中人民的血泪的,在一部国企改革史中,多少人家破人亡,国家资产被瓜分,人民受苦受难。我们媒体上天天都播“今天是个好日子”,就不去播今天有个农妇吞农药自杀了,不去讲这些事情。
我们这个时代,应该产生大量的好文学。文学就像森林埋在地下之后产生煤矿、石油一样,人民有了这么多的痛苦,兑换也应该兑换出几部好文学作品来吧?但是竟然没有。我们三十年代的人民那么痛苦,还产生了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这些艺术家,可是今天这个文学完全是脱离人民的,有少数好作品,只有我这样的人看得到。因为我每天看大量的刊物才看到了,我推荐推荐,也没有多少人看。我们主流的台,就是刚才我说的这个台,已经完全取代了缸。这个台又一次被牛鬼蛇神所霸占了。
我就想到,“文革”的时候为什么要大力批判牛鬼蛇神?我们好不容易把劳动人民请上了台,但是不知不觉又给排挤下去了。这其中的历史教训总结起来是非常复杂的,要改变它也是非常难的,几个人是没有用的。鲁迅这么伟大,他也不过就是呐喊呐喊。鲁迅的作用就是呐喊,唤醒了很多人投奔延安,还得有毛泽东这样的人领着干革命。但是革命之后,革命成果又付诸东流了。昨天有一个学生又把毛泽东写给江青的信发给我,毛泽东说得很好,说我死之后右派要复辟,然后老百姓过得不好,老百姓还会再起来,等等。我想老百姓不会简单地再重复历史上的那种起来的方式,时代发展了,人的生活方式改变了,斗争方式可能也需要改变。怎么样才能重新夺回我们的文化空间,让我们能够自由地呼吸?
鲁迅先生就感到,他被泥土压得喘不过气来,鲁迅说我写的这些作品不过是在泥土中挖一个小洞,为了给我自己喘息一下。鲁迅并没有说我要救国救民,这种胸怀他没有,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国,救不了民,他说我就为了我自个儿,还不行吗?我这么一倒霉的人,“未敢翻身已碰头”。鲁迅是天天遭到围剿的,我们今天老觉得鲁迅是个文化英雄,好像他老批判别人,不是。鲁迅是天天被别人骂,每天被各种媒体所围剿,他自己的作品,跟那些三俗作品发表在一起。我们今天看《鲁迅全集》,他的作品一篇一篇看着这么干净,当时发表在报刊上的时候,左边是明星花絮,右边是性病广告,鲁迅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战斗的。所以我说今天我们又一次回到鲁迅时代了,很多年轻的同学还不能理解,你回去翻一翻旧刊物,看看以前那个环境你就知道,我们今天比鲁迅那个时代,不敢说比那个时代更黑暗,但是比那个时代绝对是更复杂。
我虽然搞现代文学,但我又不仅仅搞现代文学。我是从中华文明五六千年的整体来看,从整体来看,我又对中华文明充满乐观的希望,我觉得中华民族受一两百年的苦难也可能是命里应该的,因为你当老大的时间比较长。在这个世界上当过一两千年的老大,别人都服你,现在呢,该你倒霉。这两天运气不好手气差,过二百年的苦日子也许是应该的。从这方面讲,我又有点儿封建迷信,我总觉得这是一个大的历史趋势,我相信中国人民还能够找到一种新的智慧。我前几天在镇江讲鲁迅的智慧,我想不仅鲁迅有这种智慧,中华民族也一定能找到这种智慧,克服我们这几十年非左即右的偏激思维,这种二元论的思维方式。二元论的思维就是从左跳到右,不会享受一个大的空间,总是处在一个极端、一个边缘。我们该左的时候左,该右的时候右,才能够更好地利用老天爷赋予我们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的这样一个空间。我希望中国,说不定十年八年后还会产生新的文化运动,只有这样一场文化运动,从党中央到各种学者、各界人士所说的文化复兴才能够真正地实现。
好吧,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乌有之乡乔迁讲座
2010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