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礼藏机锋(16)

“暂时当家,有什么不行的?等到衍堃长大了,再交给衍堃嘛。”

谁来当牟氏家族的掌门人,对几个家庭都很重要;对过早失去父亲的牟银,就更重要了。他被夹在几个长辈爷们当中生活,常常要忍受一些委屈,于是就希望有个公道的当家人,为他支撑着。

想到今天牟宗昊的话,牟银就气愤地说:“你看咱叔叔,那叫人话吗?”

栾燕上了土炕,凑近了牟银说:“那是你亲叔叔,你不知道他一向这么霸道?过些日子,我看咱们也该跟你叔叔分家了,不能总这样让他压着我们。按规矩,你是长孙,东来福应该你来继承。”栾燕说着,把自己的身子送到牟银怀里。牟银就把她的身子扳倒了,放在自己腿上,说:“我没法提出来,就连咱们太太都不好张嘴。我看,过些日子如果真是少奶奶当了掌门人,我跟少奶奶提出来,让她来主持公道。”

牟银说话的时候,栾燕就把头朝牟银怀里拱,拱得他后面的话都无心思说了,到后来就被肢体语言代替了。

…………

疲惫的夜晚终于退去,喳喳的家雀把天色叫亮了。

守了一夜灵的鲁太太,在丫环的搀扶下回到老爷楼梳妆去了。姜振帼也离开灵柩走出堂屋,她好像被清新的空气噎住了,站在门前嘴唇张着,却不呼吸。昨天的雨水,把屋顶冲刷干净了,院子的青砖和石板上,留下了积水匆忙离去的痕迹。喳喳叫着的鸟儿,从屋顶俯冲下来,在摆放粥锅的地方,啄食遗留的米粒,轰然而来,又轰然而去。

小灶的佣人已经送来了早餐,依旧是少奶奶喜欢吃的银耳汤和海参汤。少奶奶看了两眼,心里想着一对儿女,问佣人:“衍堃和衍淑吃了吗?”

厨房佣人回话,说:“还没有,老妈子伺候小少爷和小姑奶奶洗漱呢。”

佣人退下,姜振帼觉得自己需要吃一点东西了,不是她要吃,是她的肚子需要。她想,过会儿吊孝的客人来了,又要忙活一天,中午饭是不能吃了,就是她想吃都不能,总要在人面前,装出悲痛欲绝的样子。她忽然感到,自己因为忙着料理事情,脸上竟然挂不住悲伤了。“这不行的,总要有些悲伤才对。”她努力去想一些悲伤事情,想自己的命如何悲惨,想孤儿寡母被人冷落了……想着想着,她骨子里的那种争胜好强的韧劲儿就冒出来了,把刚有的一点儿悲伤涂掉了。

悲伤还是没有回到脸上。

这时候,易同林跑来通报,本县的几个乡绅已经到了。再后来,她娘家的哥哥和嫂子,也乘坐马车赶到了。她的早餐终于没有吃成,忙跪在灵柩前,接待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本县的头面人物都来了。街门外,停放了很多轿子,有的是人力轿,有的是马驮轿。大多数的人,还是骑着马匹、骡子、毛驴赶来的。街门外的石墙上,有许多用来拴马匹的石鼻子,都已经拴满了,客人们只好把马匹拴在门前的槐树上。

过路的乞丐,单看门前的马匹和轿子,就知道这户人家真是气派,许多乞丐就朝门前走来。庄园的门前,从来没断过成群结队的乞丐。

在少奶奶姜振帼的身前身后,前来吊孝的人说了很多话,她都记不得了,就记得两位乡绅太太,在她背后小声议论:“有了大寡妇,又多了个小寡妇,这日子啥时候熬出头?”

过去,人们在她面前称呼她的婆婆“大寡妇”。她知道从今儿起,人们背地里就会叫她“小寡妇”了。

“我是寡妇了。”她心里说,“唉,我是小寡妇了呀。”

她对一拨又一拨前来吊唁的客人开始憎恨了。她疑心这些人不是来哭丧的,而是来看看新守寡的她,是个什么样子,就像她嫁过来的那天,许多人跑来看新娘一样。只是,当新娘时,人们对她的腰身、她的脸蛋儿指指点点的时候,是羡慕她的美丽和幸福,现在人们却是在替一个小寡妇剩余的姿色惋惜。

她心里绽放开一丝苦笑。

半上午的时候,罗县长也来了。这是一个矮小的男人,拄着文明棍,身后跟着几个兵丁。县长来了,二爷牟宗升也就走到大门外迎接,垂着头,却不说话。

二爷脸上的悲伤,竟然比姜振帼厚重了几倍。

罗县长不喜欢牟宗升,也就没有多跟他说话。客气了几句后,他进了少爷楼的祭祀堂,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走到姜振帼面前,请她一定节哀。

说完了话,罗县长却没有走开,站在她身边,瞅着她的面孔看。

“唉。”罗县长瞅了半天,突然发出很响亮的一声叹息。

罗县长曾见过姜振帼几次,印象极好。按照罗县长的想法,这女人应该是个县长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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