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地摇摇头,很同情地看了服务员一眼,跟着走进去。
老威在饭店做了十年,养成了一种职业病,对餐饮服务行业,永远按五星级宾馆的标准来看待,所以特爱较真儿,常常挑三拣四。
“有眼睛,为什么不自己数?还要问客人!”他常常这样愤愤地解释。
后来,干脆把“自己数”的口头语给简化成了“数”!
数就数呗,反正也不难,一共就俩人……
“现在的餐饮行业啊,就知道在客人身上挣钱,也不看看你那服务到位不到位。”他一如既往,这样念叨着,挑选靠窗的一张小桌,坐下了。
过去,我还常为服务人员辩解什么,如今也烦了,啥话也不说,跟着坐下。
点菜,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时刻——老威爱吃老北京的小吃,所以尽管他每每还假惺惺地问我一句,到头来还是爆肚、芥末墩和麻豆腐这几样。反正我也不反感,吃就吃呗。
点了几样荤素搭配的,老威就说:“报一下!”
没想到这句话,吓得可怜巴巴的服务员一哆嗦:“啊?”
“愣着干什么,报一下!”
“不,不是,先生,我们这儿不提供那种服务。”
搞得我一口水喷出去老远,还好,没面向老威——我擦擦嘴,这才笑着说:“姑娘,是让你报一下菜单,不是让你抱他。”
“哦哦,”姑娘完全傻了,愣了几秒钟,这才把菜名报出。
“你看如何?”
“我看差不多了。”
“嗯,那好,”老威又说出一句让人喷饭的话来,“每样乘2!”
“啊?”
不等老威说出什么难听话来,我赶紧插嘴:“他那意思是说,刚才点的每份菜,都来两盘。唉,我都说不明白了,就是都来双份,都乘2!”
服务员也不知道这两位客人是抽什么风,又不敢怠慢,赶紧记好退下了。再说了,多点还不好吗?多消费呀!
“唉,现在这服务员怎么都呆头呆脑的,人话听不懂吗?”老威得理不饶人。
“咳,大概是新来的吧……”每次都这么解释,我也觉得干巴巴的。
“新来的?我们那会儿,新来员工,干的都是些什么,再瞧瞧现在。”
“得得,你有理,”我连忙制止他的陈年旧账,“你要这么多,是为了给医院里的人带点吧?”
“那可不是吗,没人替班,他们也走不开。得做饱死鬼啊,不能做饿死鬼!”
我实在想不通,给看护病人的家属带爆肚和芥末墩去,人家怎么吃啊?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我选择听之任之。
“哎,小艾,老李给你多少钱啊?”
“你等我瞅瞅,”我把信封掀开,点了点,“一千块。”
“够抠的啊,一条人命,就值这点钱?”
“话不能这么说,”我倒是能够理解,“你瞧瞧他眼下这个处境,前妻要死要活,别忘了,他还有个患病的女儿呢。”
“哦,对对,我把这茬儿忘了,那是什么病来着?”
“普拉德?威利症。”
“要不然好人做到底,你把那孩子也治一下吧?”
“啊?基因病地球人都无解,我能治?你这不是害我吗!”
“哦,不能就算了。”
须臾,菜上了,老威吧嗒吧嗒尝了几口,不大满意,又发了几句牢骚,我没那么多事,吃着还算合口。
外面太阳暴晒,柏油路都快要化了,在饭馆里吹着空调,喝着凉啤酒,说不出的心情愉快。
“再来一瓶?”他问。
“不用了,下午还要干活呢。我这也就是解解渴。对了,李咏霖这个人怎么样?我看你和他也挺熟。”
“嗯,可不是嘛,他是做茶叶生意的。你想啊,我过去那会儿在饭店,还少得了要茶叶吗?偏巧又有你小姐姐这层门路,他就得往我们这儿卖茶叶,一来二去,自然不见外。当然现在我下海了,业务上的往来没有,不过他这人还是很念旧,挺够意思的,我卖这佛牌,其中也有他介绍的客户。哎?你怎么想起问他?”
“废话嘛这不是,要治他前妻,我当然也应该了解他。”我把自己看到李咏霖死相的那个幻觉,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
“哦,行,那我有什么说什么啊。老李这人不赖,就是有点完美主义。你看那个杨洁没有,挺漂亮的吧,不过除了漂亮,我可没看出什么好来!唔,虽然这话可能说得武断了,我也不了解人家怎么过日子啊。可是你瞧瞧,老夫少妻,差了有10岁吧。当然杨洁长得不错,还有些气质,是男人八成都喜欢。我听说,这两年,她一直在家待着,也不上班,纯吃老李。”
夫妻两口子,谁吃谁,谁养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在心理层面上说,也许不大合适,但时下这种事多了去了,谁在意呢?
老威呸了一口:“这芥末墩什么玩意儿啊,也不能给我上半棵白菜帮子吧!对了,就说这白菜帮子吧,有时候老李这人,就跟它差不多。你看着挺气派吧,不过据我估计啊,这两年茶叶生意不好做,炒作的水分去掉了不少。所以要说他的收入,我觉得还没我高呢。”
这又是废话。一个佛牌,十几、几十块钱的成本,动不动被他卖到几千乃至上万块钱。成百上千倍的利润,谁敢跟你比啊。反正这类事,我说不过他,每回到了饭桌都一个德行,我就是去那吃的!
“所以呢,这老李,就有点华而不实。钱,没挣够那个数,花起来可有点大手大脚。养个宝马不说,我看养媳妇更费钱了。杨洁喜欢跟外面吃饭,动不动就去香格里拉大酒店那个级别的地方。如今弄得家破人亡,哦,人没亡,反正拆了东墙补西墙,现在日子就不好过了。”
跟老威交流,你得会听,找关键词,否则啰啰嗦嗦的,不知道说到哪辈子去。通过他婆婆妈妈的解释,我对李咏霖的家庭状况,以至后来的遗产之争,也算有了了解。
就这样边吃边谈,老威忽然不出声了。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现他目瞪口呆,木讷地瞅着窗外。
怎么了?我也去看,外面除了车来人往,再就是漂亮的遮阳伞和姑娘们雪白的大腿,没什么稀奇啊。
“坏了!”他一慌神,筷子都嘡啷啷落了地,“坏了,你说那孩子什么病?”
“什么孩子啊?”
“李咏霖女儿,瑶瑶!”
“普拉德?威利症啊,怎么?”
“不是不是,我是说,那病是不是有个嗜吃如命的症状?”
“是啊,那……”
那什么呢?我结结巴巴地也说不出话来。
杨洁在割腕之前,曾经服用过地西泮,也就是安定。
但是那个安定的药瓶,我们却并未在现场发现……
会不会是,瑶瑶把那个药瓶捡走了?
嗜吃如命的她,会不会把里面的药片当做食物,给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