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跳楼是没有经过准备的,是一下子想不开了。她不离婚,夏至就急了,她有了第一次的亏,就不吃第二次。她不再催迟大夫,而是自己找上了门,先是砸开门,然后就是指着她一顿大骂,什么难听肮脏的字眼都用上了,夏至还是不解恨,又上去扑打撕扯,再扇了几个耳光。她也还手的,可是毕竟不如夏至年轻,她也瘦弱,没有夏至那么高挑。这时候他回来了,但是没有来扶她,甚至连一眼也没有看,而是拉着夏至远去了。她这才蒙了,一切都不是她想的样子,一切都脱离了本该有的轨道。她这才对这个一起走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彻底绝望,于是蒙着脑袋上了楼顶,想也不想就栽了下来。
当然这些素颜都是不知道的,素颜被程远方带到县医院,让远方在门口站着,她总是不那么喜欢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她坐在床前,看着这个浑身血迹、肋骨断折、气息奄奄的女子,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肩膀抽动得厉害。
她总算醒过来,看见发呆的女儿,伸出手指点了点素颜的胳膊。和她断断续续把为什么跳楼全给素颜说了。包括这些年他的变化与到今年的彻底陌生,她一一给女儿说来,她不再顾忌什么,她觉得自己要死了。自己不能为素颜做什么了,但是至少可以让她认清楚一个人。
素颜真的醒过来,这才知道家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家,母亲不是表面的母亲,而那个叫做父亲的人突然就成了路上的过客,或者电视剧里那些千万次重复的负心男人。她没有想到他对母亲的感情是这样的淡薄,竟然冰冷到不看一眼的地步,那么在素颜看来,母亲也确实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素颜想明白这些,母亲已经闭上了眼,手指也不再点她的胳膊而是软软地垂了下去。她这才知道母亲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母亲死了,父亲便也死了。
医生护士匆匆地跑过来查看,刺耳的警铃在医院的整个楼层间回荡。素颜浑然不觉,一个小时前,她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只想着要答题的女学生,如今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连魂也丢了似地出了门口,程远方赶紧来扶,素颜甩开他的手,朝走廊的出口走去。
程远方在后面问:“素颜,你要去哪里?”
素颜不回答。
他就追上去拉住素颜,他差点以为素颜受不了刺激,突然就疯掉了。
素颜使劲地想甩开他的手,可是他就是死命地抓着不松开,他害怕她一下子想不开去寻了短见。一个疯了的人是什么都干得出的。
程远方猛地把素颜拉进自己的怀里,他像哄一个孩子一样拍着她单薄的后背,天热出了汗,湿答答的。他一手的黏稠。
素颜真的疯了,她挣扎着把头仰起来,怒视着程远方喊道:“你松开手。”
程远方偏不松,口里问:“你说你要去哪里?”
素颜说了,素颜说了后,程远方就知道她是真的疯了。
素颜说:“我要去杀了他。”
素颜的表情出奇的平静。她似乎不是要去杀一个人,而是继续去教室回答没有回答完的题目。她不再挣扎,而是把头转过来,眼睛死盯着程远方。
恍然间,程远方感觉面前不是素颜,不是他从记事起就认识的那个素颜。那她是谁?
很多年以后,程远方去看望石天明,他们大口地喝着东北的高粱酒。醉意朦胧之时,他坐在了地上。他说:“这个世界再也没有那么美好的女子了。她是谁?我总算想明白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