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场 刹那沧桑(6)

三年前,医生说,你女朋友可能是不忍心在你面前死去,而自己走了。当时石天明不相信。

三年后,在石天明救下从天桥上跳下去的沧桑后,他清楚地看见了素颜从自己面前再一次消失,他还是不相信。

那么,他该相信什么?

03

他又梦见她,这次不是在南方潮湿闷热的城市,这次是在干冷的北京胡同里。石天明跑上去,抓住她的手说:“这次看你往哪里跑。”她还是跑了,乘着出租车跑了,消失在了车流里。

石天明数不清多少次梦见素颜了,他也数不清这三年走过多少城市了,自从素颜离开,石天明就开始无休止地做梦,只要梦见她在哪里,他就去往哪里。

在他的生活里,似乎漂泊已经和他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一样贴着了,除非他死了,他经常想,除非我死了,我才会不想念素颜了。我也就不会做那些奇怪的梦了,我不做那些奇怪的梦了,我自己就不会到处跑了,如果我不到处跑了,就没有了那一个人的漂泊。可是我毕竟还没有死,我就只能继续想念素颜,继续做梦,继续行走,继续漂泊。

他对自己说,这就是命,命就是让石天明一辈子也不能忘记迟素颜。

虽然迟素颜根据常理判断已经死了。

她死了,可是石天明没有死。所以他就依旧神经质地走下去,寻找那些梦境中出现的地方,明知道一切都是一场无望,明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成了神经质。他神经又怎样,他不管别人怎么白眼,不管别人怎样小声地嘲笑讽刺,为了素颜,一切都是那么小小的事情。只有素颜,是他的一生一世一辈子。

这辈子可以没有钱没有名没有任何别人想拥有的东西,但是他不能不想念素颜,他不能不继续那些到处漂泊的梦,除非他突然死去。

可是我怎么就是死不了呢?

石天明回北京之前,去了天津、石家庄、南京、成都、上海、西安、西宁,而这些城市都是曾经去给素颜看病的地方,也都无一例外地出现在他那奇怪的梦里。他总是梦见素颜在那些城市的街道上游荡着,呼喊着:“老石,你在哪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石天明就奔过去,他就这样奔走了三年,如一个疯子。直到今天,他又梦见了北京,梦见素颜在北京的胡同里喊他。

此时,在北京的一个朋友开了家文化公司,也极力让石天明来做策划,三年后,他围着中国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起点。

到了北京,火车晚点四个多小时,朋友的公司本来派了一个小姑娘来接,可是在出站口等了半天也没有见人喊他的名字。

他一个人走出车站,依稀记得公司是在朝阳区国贸附近,便打了一个车往那里奔,具体地点是真的不知道,而联系人的电话早就关机了。到了国贸,下了双井桥看见路边的一个小旅馆还亮着灯,他就下了车。石天明是刚下了车就遇见了沧桑的。

当时出租车停在一个黑暗的地儿里,在立交桥的下面。车子刚走,他就感觉身后“嗖”的一阵凉。沉重的落地声在石天明的身后砰然响起。

沧桑并不想死,可是她在天桥上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或者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她回头看身后,灰色大厦的蓝色玻璃幕墙在灯光的映衬下散出水纹般的荧光,星星点点亮着白色灯光的窗户不均匀地朝自己眨眼。

十几米高的灯箱上有一个漂亮的女模在侧着脸朝着路上的行人微笑。路上的车子突然变得无声无息,世界似乎被调制了静音状态,所有的行人无不如电影的丧尸出笼。没有任何声音的景象在沧桑的瞳仁内一一飘然远去,然后世界又被调了过来,喧杂一片,震耳欲聋的汽车声,下班人潮的鼎沸声,公交车报站名的重声以及在人行道上呼喊着热玉米、便宜报纸的清脆小贩声,这些声音似乎捏成一团揉成了一把,一齐使劲地塞在沧桑的耳朵里。眼睛也出问题了,所有的车开始倒退,所有的人开始倒着行走,那个女模的脸也翻过来了,露出了满嘴的獠牙利齿。灰色大厦瞬间倒塌,国贸大厦的霓虹似乎到自己的脚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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