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红终于考上了大学。她是蔡家庄唯一的一个大学生。翠红拿着录取通知书往家里走的时候,迎头看见金根,他笑得有些暧昧:“考上了啊,真有出息。”翠红冷淡地朝他点了点头,走出很远了,她还感觉得到金根的目光,如同千根芒刺扎在她的背脊上。自从雪贞知道翠红考上大学的消息后,仿佛是在一夜之间一下子变老了,就像一朵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之后,突然一松劲,就颓然地从花颈上跌落下来。翠红仍是躲着母亲,连临去大学报到前的那一夜,也借口去了同学家。早上雪贞送翠红去汽车站,翠红只让她送到车站门口,她在车窗里看着母亲的样子渐渐离她远去,连同这苍老的村庄,这村庄里的河水,清淡地流着,不带一句怨言。翠红走的时候,正是七月的大热天,荷花开得兴旺极了,那花开的架势,就跟元宵节时的灯会,喜气洋洋的,让翠红直觉得俗气。但是翠红没有看见,在那个荷花池塘里,有几片刚刚出水的嫩叶,还是青涩地卷着的,但是却有红蜻蜓立在上头了,它们精巧得就像水晶一样。只是,这些红蜻蜓到底还是被几个顽皮的孩童捉住了,它们最后被折断了翅膀,丢弃在晒谷场上,被那些繁忙的蚂蚁驮着,消失在青烟一样的暮色当中。
翠红的大学是在北方的一个城市里,她坐了两天的火车才到的。翠红的同班同学大部分都是从大城市来的,这让翠红总觉得自卑。进大学没有多长时间,她就把自己的辫子剪掉了,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对着镜子,用手指沾一点水把自己的刘海卷弯。翠红觉得这是最时髦的发式,跟她班上郭玉琼剪的那种是一模一样的。国庆的时候,翠红这个年级的同学搞了个联欢会,临到后头少了个节目,郭玉琼捅了下翠红说:“你也出个节目吧,那天你在寝室里哼的江南小调,挺好听的。”翠红一下子就急了:“不行,不行。”站在郭玉琼边上的男同学也帮着一起劝:“你试试看吧,我会吹笛子,帮你在边上壮胆子。”翠红从来没有跟他讲过话,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叫陆亦庭。陆亦庭是个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翠红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吹笛子。
结果翠红跟陆亦庭表演的那一段成了联欢会的高潮,竟然压过了郭玉琼的独唱。有的同学开始在台下交头接耳:“你看他们两个,简直就是金童玉女呢。”郭玉琼那个时候正好坐在观众席里,听了这话,脸上就有些不自在了。春节的时候,翠红跟亦庭又被年级挑了出来去参加学校汇演。翠红一有空就跟亦庭在学校操场一个僻静的地方练习。天已经很冷了,亦庭端着笛子的那双手冻得通红。翠红问他:“你笛子怎么吹得那么好听。”亦庭腼腆地笑了笑:“其实这笛子很好吹的,不信你来试一试。”翠红拿过笛子,吹了一声,猛然想起,这就是亦庭刚刚吹过的那个笛孔,抬起头,恰巧就撞见了亦庭的眼睛,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翠红晚上躺在寝室里,她闭上眼睛,在黑暗中看见那管笛子,最初的时候,那笛子是安静的,好像是躲在乌云的背后,等亦庭的唇贴近了,然后“沙”的一声,阳光就进来了。玉琼睡在她的上铺,她半探出身子问:“哎,你跟亦庭排演得怎么样了啊。”翠红含含糊糊地说:“嗯,还可以吧。”她渐渐地睡着了,在朦胧当中,看见那只笛子慢慢地朝她移近,后来亦庭的唇离开了那笛子,竟然温柔地亲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