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玉米花加了糖很好吃。我在门口排队炸玉米花的时候,赵四儿这样对我说。
那个炸玉米花的老头戴个老花镜,因为长时间地在那里拉风箱,他的眉毛上沾满了灰,甚至脸上也有黑道道。那模样十分好看,像个孩子。
玉米被塞放在一个筒子锅里,那锅造型好看。虽然被火烧得黑了,仍然有贵族一样的姿势。我喜欢看着那锅子在老头的转动下嗞嗞作响的样子。那气锅的旁边有一个测试温度的指针,当温度表达到一百多度的时候,老人便把火停下了。然后将锅子从火上取出,放在旁边一个独特设计的长长的蛇皮袋子口。当他突然将锅口打开的时候,会有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嘭。那声音很响。即使是村子西头,我们这些耳朵灵敏的孩子,也能听得见。也会在家里哼唧着央求母亲给我们炸玉米花。
家人照例是答应的。因为平时没有零吃,玉米花只需要付极少的钱,便可以吃上几天。所以,每一次村子里有爆炸声,就会是一次孩子的聚会。所有的孩子都会用瓜瓢盛着一瓢玉米出来,然后兴奋地等着。
听那玉米在锅子里来回作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听那玉米从锅子里爆炸开花更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每炸一次,我们这些孩子都捂住耳朵,然后“嘭”地一声响,一锅玉米就开成了花。
轮到我的时候,我要求往那口黑锅里放两粒糖精。
然后就和那个老头一直看着那个温度表,终于快到了,只见那老头走到旁边用铁圈撑着的蛇皮袋前面,用脚踩住那口锅,然后用力地拉那个开关的拉手。我想亲眼看见那玉米花是怎么样一瞬间舞蹈的。就凑近了看,只见那玉米花像排好了队的小学生,只听见一声铃响,全部从一间教室里跑出来,边跑还边喊着小伙伴的名字。
每一锅玉米花爆炸的时候,都会有一些零星的玉米花跑出来,旁边围观的孩子们就会抢着去吃。这是我们乡下的惯例。
我的那一锅出来的时候,老头的手没有弄好,一下跑出来好多,我怕那些小孩子们一下抢了去,就蹲下来,先把地上的大堆往袋子里装。
赵四儿也跑过来帮我,他一边往口袋里装,一边往自己的嘴中塞两粒,他说:“玉米花加了糖真好吃。”
九十
有一年大雪把去寨外地里的河沟都填平了。
我去寨外找我的堂弟军停,刚走到一半,一脚踩空,到了河沟里,那雪很松软,被我动来动去弄了个大坑。
我的手脚都被冻僵了,却也没有出来。
我的身体半躺在那河沟里,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想到了死,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悲伤不是见不到亲人,没有完成什么重要的事情,而是不能吃桥子哥家的枣了,好不容易他才答应我让我明年去他们家吃枣的。
我在雪里想了好多,都是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直到进生叔路过,将我从雪沟里捞出来。
第二天,我和赵四儿一起路过我掉进河里的那个坑时,我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竟然说,是一头猪吧,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九十一
春天的时候,我和赵四儿和国子几个人去看油菜花。蜜蜂很多,那花有一股呛人的香味,像邻居家姐姐害羞时的表情。总之,过于浓烈了。我不喜欢。
我喜欢树上的花,高高的挂在那里,孤独,又好看。我在油菜地里待久了,会不适应,打喷嚏,头晕,大概是缺氧。
我便站在那地头尿尿,我觉得尿尿是排出身体里不舒服的最好的方式。赵四儿看到了,也跑过来,和我站在一起,对着油菜花地尿尿,再然后,国子也跑过来站在地头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