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写,当他看见漫天的黄沙和沉沦在土丘里的干燥瓦砾时他问自己,这是真的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他说他抱着长枪站在那里,风吹得脸硬生生地疼,心里却像找到归宿一样快乐。日子很苦,但他站岗时即使听见几句豪爽的歌唱,就会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在课堂上偷偷阅读小布的信,抬头看窗外,不知与他看见的是不是同一个太阳。
我仍旧不明白小布为何如此热爱大戈壁,这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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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阳的来信从来没有字。他把各种颜色涂抹在纸上,我看着画面猜测他此刻的心情。
有时一整张纸涂着力道不均的黑色。我看见了,连骨头都收得紧。
有时是粉色染成桃花盛开的样子,我猜他一定看见了中意的姑娘。
我偶尔想想,如果他和小布看见女孩子模样的我,会不会喜欢我。又或者,他们看见女孩子模样的我,就不再喜欢我了。
我给他们写信,说现在的女孩子如果会去打街机那一定是怪物。说我想他们,很想。
肆
终于我收到海阳第一封有字的信。画面是尖叫一样的红色,到处都是红色,流来流去的红色,触目惊心的红色。红色的背面他用黑色的笔写,小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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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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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字,简单,明了,镇静。
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明白过来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我仍旧上学放学,每天到收发室找小布有没有来信。
直到在海阳渲染的红色印象里,小布遥远的笑容越来越模糊。我心里开始有点慌,可想起小布,脑海里浮现的画面,仍是一个抱了枪站得笔直的少年。不曾倒下。
再后来,海阳给我的信就只有字了,很少的字。他说,那里缺水,小布把自己的那份水分给一个生病的人。下批水老没运到,小布在站岗时晕下去,没再醒。
我还是觉得海阳在撒谎,小布是没有死的。他仍在大戈壁站岗,只是忘记给我写信了。
我在一张洁白无瑕的纸上很用力地写,小布,你为什么去戈壁,你为什么去戈壁,你为什么去戈壁?
每一个字,都一丝不苟一笔一画地写成。心里有恐惧,更多的是信仰。我把这封信寄给小布,可没有回答。信像进入时空隧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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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布,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呢?
哎呀,你不理我我也就不理你了。我去问海阳,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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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信问海阳,小布为什么去戈壁,他为什么去戈壁,他为什么去戈壁?
海阳回信说,他父亲就是在那儿死的。
恍然大悟。我想起海子的诗中我最为迷恋的一首,他写: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一块埋人的地方。
我一下子释怀,看见那个站得笔直的少年微笑着倒下。我不悲伤。我不悲伤。小布,他原来是找爸爸去了,他回家了。
我真的不悲伤。但是小布,你怎么可以不理我。
伍
后来走在路上时遇到伞男。他长得很高了,穿并不嚣张的白色体恤,整洁的布裤子,和浅色帆布鞋。他把手插在裤兜里落寞地走,这样看起来温文尔雅,竟是我喜欢的男生的样子。
我想绕开他的,没想到他主动跟我打招呼。他喊我的名字走到我跟前说,好久不见。
我仰起头才看得见他的脸。背着阳光沉在阴影里的一张微笑干净的脸。他的眼睛深不可测,埋葬了很多东西。我说,你好。
他说,一起去喝杯咖啡吧,顺便聊聊,老同学嘛。
我在他面前感到时空幸福地扭转。我变回那个疯丫头的我,笑得哇哈哈的。我啊哈哈笑着说什么啊,喝咖啡?几年不见你娃变成小资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