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是通灵的,在她不挣扎的时候,身体的水性自然显现,她开始察觉出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与汪洋一样的密度,且越来越透明,仿佛随时可以被渗透,比赤身裸体更坦白地敞开五脏六腑,暴露三魂七魄。在心灵的运作下,她拥有和水一样的形象,每一个方向都找得出另一个与之肌肤相亲的同类,在四面八方的心意流通里,环境的支援由外及内。这让她及时接受到了某种整合了身与心、人与境、相互容纳相互伸展的神秘点化。
她挺了挺佝偻着的脊背,以便更加深入地屏息静气。她此时的状态敏感到脚趾间的细缝存在清凉的回旋,一双带着疗愈能力的无形的手正在抚摸她的心脏——就像安全感,无从被舍弃也无从被填满,它默默存在,无骨无肉,在缄默与倾听的信任中,寂静升华。
只有海知道,此刻,她流泪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它会为她守口如瓶。然而,安静地哭,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暴躁,即使是出自最轻微的心理活动,也会勾起一段与之呼应的微妙因果,这是海给予她的洞见,它倾囊浇灌她的干旱,她受摄于它开悟的状态。
她缓缓走向他,在延时的动作里,因为凉飕飕,得以非常自省地走向他,步态里并未流露出任何叛逆的波动,此刻,她只想无所保留地拥抱他,就像海刚刚对她做的。海水始终释放着慢而无垠的阻力,取走每一朵浪花的恐惧,功力深厚却不着痕迹,像极了优雅的太极,阻力非但不成阻碍,反而成了一直协助命运提升自我、完善自我的净化机制。
她如释重负,眼纯心净地将头靠在他如山一般结实可靠、又因天性和煦却也格外柔软的肩膀上,他展开无邪的笑脸,索性放下手中的纸与笔,轻轻抚摸起她的头与发。短暂无言的片刻,两个人都沉醉在久违的欣慰里,以自己的柔软抵达他人的柔软处,以自己的柔软处接触他人的柔软。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学会了如何引导自己走向完全无憾的沉默,就这样单纯地让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只保持沉默的坐看与冥想,于呼吸之间,远离所有的希望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