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成长的岁月当中,父母经常被作为一种不可亵渎和难以反抗的权威存在,为了给幼小的心灵带来一丝安慰,同样脆弱不堪却柔情似水的姐姐出现了,她像一个天使那样暂且给了“弟弟们”一种家的温暖和母亲般的怀抱,甚至还有畸形的爱恋。
1988年7月25日,流浪的诗人海子途经夜色笼罩的德令哈,在这个雨水中荒凉的小城,在草原的尽头和空空的戈壁之上,“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的海子最终喊出了他的心声:“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同样,少年时曾经离家出走、后来又从大学辍学的摇滚歌手张楚也在20世纪90年代初唱出了他的《姐姐》。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一个粗暴的爱喝酒的父亲,“他坐在楼梯上面已经苍老,已不是对手”;一个未被提及的母亲,一个温柔的爱流泪的姐姐,“你想忘掉那侮辱你的男人到底是谁”;一个站在路上和人群之中的孩子,“我的衣服有些大了……”时间背景也从海子诗歌中的“今夜”转换成了“这个冬天雪还不下”,开场音乐则是一阵悠扬动听的笛声。然而,接下来所诉说的却是最为沉痛的生命记忆,姐姐和父亲分别使用了第二和第三人称,以显示出距离的远近,听众也正是从两者鲜明的对照受到了极大感染。表面上,作品的主题就是回家:“哦,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哦,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要害怕。”但是歌曲所激起的内心涟漪更多是对“姐姐”般某种遥远和神圣的感情的一种赞叹,充满自我牺牲精神的“姐姐”往往以她纯洁的羽翼承受住了烈日暴雨,使得我们每个人能够在一片“遮蔽的天空”下走过成长的道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几乎所有的诗人和艺术家都在生活和创作当中寻找他们的“姐姐”,如果没有露·安·莎乐美和杜依诺古堡的女主人玛利公主,或许就没有伟大诗人里尔克的诞生,如果没有得到梅克夫人的爱慕和资助,一贫如洗的柴可夫斯基也不可能谱写成那些不朽的音乐篇章。
“姐姐”成为了最让我们痛惜的亲人,仿佛天生就是苦难和堕落的代名词。在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短篇小说《都是因为我们穷》当中,倾盆大雨毁掉了麦子,泛滥的洪水冲走了乡村里所有的罗望子树还有“我”姐姐达霞的生日礼物——一头名叫“小蛇”的母牛,那是贫穷的父亲送给她将来作为嫁妆的,以免她步入两个大姐的后尘,沦为妓女。然而一切都已无法挽救,洪水淹没了漂亮的“小蛇”,也摧毁了小姐姐尚未得到的幸福。“我”拥抱着达霞,她穿着玫瑰色的衣服,从山冈上眺望河流,肮脏的泪水犹如河水一样奔流,哭泣的小姐姐全身颤抖,河边飘来的腐烂气味四处弥散,鲁尔福充满绝望的深情为这篇朴素的故事落下了最后一笔:她那两个小小的乳房上下起伏不止,仿佛突然在开始发胀,为使达霞的堕落而卖力效劳。
另一位乡土文学的大师威廉·福克纳也被“一个美丽而悲惨的小姑娘的故事”给迷住了,这个“有三个弟弟却没有姐妹而且命中注定要丧失襁褓期头生女儿的人”想到了一个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孩子,他就是美国南方衰朽的康普生家族的小儿子,一个叫做班吉的三十三岁白痴,《喧哗与骚动》正是从班吉那混乱不堪的低级意识开始了颠三倒四地讲述。在高尔夫球场上,听见有人呼喊球童(caddie),班吉所想到的却是与其发音相同的姐姐“凯蒂”。在这个暮气沉沉的大家庭里,不幸的班吉有两个哥哥——对妹妹情感暧昧的大哥昆丁选择了自杀,而性格阴狠的杰生竟私下将班吉阉割,只有过早地堕落了的姐姐凯蒂才让班吉感到了温暖和慰藉。与铁门的“耀眼的冷的气味”相比,嗅觉异常敏锐的班吉就时时能够闻到姐姐凯蒂身上的“一股树叶的香气”,还能够记得许多年前的一个雨天,姐姐凯蒂把头垂在我的膝盖上轻轻哭泣,望着明亮的炉火,“我能听见时钟、屋顶和凯蒂的声音”。凯蒂还告诉黑女仆迪尔西,自己的弟弟改名班吉明,那是《圣经》里的名字——《创世记》里雅各所疼爱的小儿子。然而,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里,只有受到伤害的姐姐凯蒂给了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弟弟真正的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