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斜眼妇女家出来,我把脸缩到大围巾里,以免再被别人认出。如此这般,才在一个小时以后到达玉皇顶山的山洞。还在槐花洲上学的时候,山洞差不多是我的第二个家,我经常在洞里睡觉。
自从张惠冻死在这里,此后就没有人敢进入山洞,这是我的独立王国。所以一切如初。除了壁上的土有些变老以外。
我站在张惠躺过的地方,闭着眼听外面各种各样的声响。雪花在唱歌,太阳光让歌声吸引出来,为了表示奖赏,送给雪花很多亮晶晶的衣服。风跑过来撩起那些衣服,啧啧赞叹。有两只鸟在为今天飞往什么方向而争执不休,其中一只负气飞进洞里,另一只尾随而来。
自从离开槐花洲去天津上学,十年里我不再有此听力,看来跟我是否长大无关,只跟这片神秘的土地有关。我站在那里热泪盈眶。
我的父亲林宝山多年以前在这个山洞里神秘失踪,而我的爷爷也早就不在人世。我选择二十五岁的时候回来祭奠张惠,因为她在二十五岁那年死去。而我二十五岁还好好活着,并如她所愿成为一名作家。
当我成为作家以后,一直试图还原这段历史,为此做了大量前期准备。在我所查阅到的资料当中,有这样两个特殊的年份和特殊事件:一九七九年末,全国三百九十五万知青调回城市,一九八○年,胡耀邦提出不再搞上山下乡。
在我看来,这是两个极具宿命和讽刺意味的年份,全国那么多知青都调回城市,上山下乡运动正式停止,我的母亲却死在乡下。
二
中午时分我裹紧围巾从山上下来。
我去了一趟爷爷家。白桥还在,像爷爷家的正房和厢房一样顽强地立着。房顶上多处地方冒出老高的草,刺破大雪,沉默矗立。
这是我的房产。如今我是林家唯一的后代。多年以后我认识一个学美术的美院学生,曾经想过带他来画画这处老屋。经典的,诱人的,无可替代的衰老和残破,一定会令那男生震撼和痛哭。但是我还没有带他到这里来,我们之间就发生了很多不愉快,以至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