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在梦里我甚至能把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分开,身体站在原地,灵魂飘在空中,俯视着满天满地白茫茫的大雪,及在大雪里站着的我。我显得是那么小,像一颗红豆,被老天爷不小心从天上扔下来,扔在雪地里。
对这个梦我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我从来都看不到张惠。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在梦里我只能看到小贾叔叔,那支部队,还有我。整个梦的颜色很简单很绚丽,底色是一片耀眼的雪的白,之后就是绿色和红色。我穿着一件火红的棉衣。这三种颜色是那么干净,纯洁,梦醒之后我总是很失望,我无法在现实里找到那样奇异美丽的搭配。
二
一九七九年冬天,那支部队是突然离开槐花洲的。他们的离开长久以来都是一个谜,具有很强的保密色彩,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突然离开的。他们放弃了即将完工的山洞。据说,用不了多久,那条长长的山洞就会洞穿整个玉黄顶山的腹部。
这支部队的突然消失,就像它的突然来临一样,让槐花洲措手不及。镇上那些住过兵的人家,陡然都觉得自己家的院子太空阔了。
但是,对于我的母亲张惠来说,情况则远远不是这样。她一下子垮掉了。
她在槐花洲的大街小巷里梦游一样地走来走去,拉住她碰见的每一个人,问他们是否知道部队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在跟她捉迷藏。被她拉住的那些人都很同情地摇摇头,挣脱她,走开了。
我经常坐在厢房后窗外面。那个屋子现在重新变成一间厢房,放着乱七八糟的农具和杂物,透过后窗,能看到蜘蛛在上面拖着丝行走。磨盘孤零零地在地中间站着,奶奶还是个小媳妇的时候,天天半夜半夜地推着它干活,后来小贾叔叔围着它拉琴和看书。现在它完全成为一个废物,上面放着一个破柳条筐,柳条筐里不久住进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它从后窗缝隙里飞进去,卧在那里生下几只蛋,然后飞走了。有一次一只野猫从门槛下面的门洞里钻进去,跳到筐里,把鸟蛋消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