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解的秘密(2)

我站在院子里,这个时候,已经是一九七九年的八月末了,蝉们在张惠头顶那棵大槐树上鸣叫得厉害,鸟却在睡着。树叶投下很多细碎的小星星,跳跃在张惠的脸上,她的脸干净而清爽,没有一点汗水。

张惠是突然醒的,之前她一直在沉睡,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我急于把小贾叔叔离开的消息告诉她,但是她沉睡不醒。自从她开始服用那些药粒,一旦睡过去就很难叫醒。

我心急如焚地坐在小板凳上等着她醒来。后来她忽然睁开眼,把我吓了一跳。她问我,小贾叔叔走了是吗?

她怎么会知道的呢?自从她把小贾叔叔从这个家里赶走之后,他们就形同陌路了。一开始,我还偶尔向她通报小贾叔叔的情况,但是自从她开始服用能让自己熟睡的药粒,并每天昏昏沉沉停止思考之后,我就彻底不跟她说小贾叔叔的任何消息了。

更让我吃惊的是张惠后面的话,她说,送小贾叔叔的车现在到了红旗桥。过了红旗桥,再走两个小时,就能到县城。过了县城,一个半小时可以到烟台,小贾叔叔就该上火车了。

我说,我刚刚才从爷爷家回来,我是跑着回来的,你怎么知道的?

张惠很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说,一切都是命运所定。存在是,离开也是。母亲的答案胜似没有答案,这使这件事此后成了一个无解的秘密。我问树上的鸟和地上的蚂蚁,是不是有谁先来向张惠通报了小贾叔叔离开的消息?鸟和蚂蚁都摇摇头。

后来我反复分析多年,直到小说进行到这个环节的时候,我还在求解。我认为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应当和解,世上没有绝对的纯粹,尤其是这两样东西,界限太清楚反而令某些事物无解。当然这只是我的联想,具体到母亲当年留下的这个秘密,我想答案很有可能跟梦有关。无论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者,此生都必定要做梦,而且不止一次地做,其中肯定不乏某些跟现实息息相关的奇异之梦。这种梦,我认为是永远无解的,是神秘的宇宙给我们这些身在其中生活的人的宝贵馈赠。在我生命里,梦是一个虚幻而必须的存在,当我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我更对它情有独钟,所以我相信母亲当年一定是被神秘的梦所光顾,她躺在藤椅里昏睡,然后做梦,梦里出现小贾叔叔离开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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