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十五分钟后,我不得不承认对方的中后卫简直就是鬼脚七的化身,脚头硬,卡位准,转身迅速,海拔还高,我在前场就像一个没头苍蝇,疯狂地跑动却没有任何办法,好不容易抢到一个高空球,结果鬼脚七像坦克一样从后面冲上来将我生生撞出了五米开外,当我从空中落地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弹球一样,是“啪嗒啪嗒”落地的,而不是“嘭”的一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倒在那里,感觉自己的脑子在嗡嗡作响,胸口痉挛成一团。过了一会儿,我才艰难地爬了起来,让刘苗苗替换我上场了。
我坐在场边的看台上,喝着水,注视着球场。这时天边的乌云打着滚,前呼后拥地席卷而来,起风了。风云变幻之下,男人们仍在奋力地奔跑,极其专注,每球必争,王昆的滑铲,杜枫的拦截,李白的高速插上,还有刘苗苗与鬼脚七的双人舞,鬼脚七跳起来然后刘苗苗也跳起来,鬼脚七上抢,刘苗苗也上抢,就像鬼脚七的影子,或者说鬼脚七的动作重复者,活像一对生死相依的鸳鸯。我冲着刘苗苗大喊了一声:“注意跑位,苗苗,别跟着他乱窜。”刘苗苗听见了我的声音,好像我在说千里传音似的,他先是愣了一会儿,声音这时才传到他那,他冲我点了点头,我冲他扬了扬拳头,狂吼了一声,他也挥了挥拳头。我忽然忍不住笑了,苏婷说得真是一点没错,我们就是一群在乌云下疯追乱咬的野狗,或者说是一群在乌云下迎风起舞的傻瓜。可我们就是傻瓜,男人们都是,你们难道直到今天才发现吗?
我点了一根烟,一个人坐那看天。乌云密布的天空过了一会儿终于下起了雨,铜钱大,打在身上就像一个个的钢戳,球赛仍在继续,没有人喊停。我跳起来往后坐了几排,后面有一个简陋的挡雨棚,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看台上,雨水渐渐地大了。杜枫一个漂亮的滑铲,断了对方前锋的球,然后分给王昆,王昆停球转身摆脱了第一个逼抢的家伙,然后长传给了斜线插上的李白,李白一个马赛回旋,紧接着和队友做了一个流畅的二过一,再分往了边路,边路队友下底传中,哦,天啊,高球是没戏的,鬼脚七比刘苗苗足足高了一个头还不止,刘苗苗又和鬼脚七在空中做了类似一个排球项目的双人起跳,我叹了口气,捂住了自己的脸。他们都已经浑身湿透了,但是没有人叫停,比分仍然是零比零,大家都有希望,如果刘苗苗能和我们的队友们配合再巧妙一点,我们的希望会更大一些,或者索性更小一些。
不知不觉,雨大了。雨点开始像连珠炮一样加速降落下来,乌云急速地移动着,天空中猛然响起了雷声,球场上的男人们还在奋战。我坐在那里,看着这群脸上分不清汗水与雨水的男人们,忽然涌上来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我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种像是闪着光发着热的美好,一种令人向往的美好,它刚硬而有力,简单而率真,就像,就像我们少年时的样子,这真好,这真他妈的好。可我忽然又想,这样的一种美好,女人们能理解吗?她们能理解我们的这种热情吗?我想她们是不会理解的,她们认为男人们就是臭烘烘的,就是喜欢无可救药地跑来跑去,就像苏婷说的,他们在追逐本性,她们就是这样认为的。我们的差别是如此之大。就像一只蚂蚁与一只海马的差别。可我们为什么还那么喜欢她们呢?我们到底喜欢她们什么呢?她们将自己整天弄得香喷喷的,皮肤像瓷器一样光滑,(苏婷每天洗两个澡,每周做一次SPA,三次瑜伽,她为了自己曼妙的身材花了多少时间你知道吗?)精致可人的五官,流水一般的发质,还有那妖娆的腰部,那美妙的弧线,天啊,她们是那么吸引我们,没有她们我们简直就不能活,简直就无法活。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上帝为什么要这么设计我们呢?他安的到底是什么心呢?我望向变幻莫测的天空,那里有奇迹闪现,那里有这一切问题的渊源,可是我看不到,我弄不明白。
苏婷,你到底在哪里呢?我们不结婚行不行?我们就这么一直交往着行不行?我知道你担心你会老去,我知道你作为一个女人你需要一个名分,可是,可是这个名分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我拿过手机来,不由自主地拨打了她的电话,嘟——嘟——嘟——,没有人接,我知道她不会接的,我只是再次确定一下我知道的事实,她需要我给她一个解释,一个合情合理的能够说服她的解释。可是我给不出来。我这里没有答案。答案躲在乌云的后面,躲在暴风雨的后面。我找不到它。
“噼嘁咔!”一道斜长的闪电从天边直线奔来,雷声又起。裁判终于吹停了比赛,球赛暂时中止了。男人们心有不甘地纷纷奔向了看台,一个个就像刚从泥水中爬出来的样子,落汤鸡一般,都脱了衣服露着肉,尽管有的已经有了小肚腩,有的头发都开始谢顶了,可他们的眼神却无一例外地显得那么神采奕奕。李白和王昆他们在和队友在一旁开着小会,商量接下来该怎么踢,刘苗苗在一旁带着谦逊的笑容聆听着,他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就像是一个坚强的小男孩。
我注视着天边的乌云,看着它们急速地汇聚,又急速地分开。我怔怔地望着那里,心中百感交集。回头望望暴雨下空无一人的球场,恍惚间,觉得那里仿佛站满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