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世间的人都是如此,自己可以拥有的,都不会觉得完美。那些得不到的,却偏生想尽一切办法渴求得到。人因为有了追求,有了念想,才永远得不到满足。那些流浪在拉萨街头的青年,又是多么羡慕和他们年岁相当的仓央嘉措。羡慕他生下来就有了活佛高贵的头衔,不用在烟火人间飘荡,不用臣服于任何人的脚下。却不知,这一切是上苍强加给他的苦难,他要的只是平凡的生活,是无拘无束的自由;是可以和所有的青年一样,白日里劳作,夜晚在酒馆喝酒狂欢。
有时候醉生梦死,真的比清醒自居更令人向往,那是因为人生有太多的负累,当我们无法躲避的时候,就需要偶尔的释放。仓央嘉措在十五岁的时候,莫名地为了自己未知的前世,做了六世达赖,负起了责任。因为来得过于仓促,加之五年囚鸟般的生活,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买醉。所以当仓央嘉措有机会离开布达拉宫,走在拉萨的街头,最潇洒、最风流、最放纵、最彻底的人,非他莫属。
只一夜的狂欢,让仓央嘉措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快乐。黎明之前,他准时抵达红山脚下的侧门边,用自配的钥匙打开门,若无其事地走进布达拉宫。回到自己的寝宫,迅速摘下头顶的假发,换上红色僧袍,镜前的他,又成了六世达赖,是布达拉宫最大的王。第一次,他在镜前给了自己一个满足的微笑,那么甜蜜。尽管脸上还泛着未醒的酒意,但他清醒地明白,总算彻底地为自己活了一次。
然而拉萨街头的酒就像是一杯毒药,品尝一次就上瘾。仓央嘉措的人回到了布达拉宫,他的心却依旧停留在八廓街上的小酒馆里,忘不了那里弥漫的人间烟火,忘不了街头的欢声笑语。五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布达拉宫,而且是在夜晚,独自悄悄溜出去的。他的出行是那么刺激,那么来之不易,这令他对外面的世界更加贪恋和向往。被放逐了一次的心就如狂野翱翔的苍鹰,飞得那么高,那么远,想要收回,已是不能了。
白日里,仓央嘉措端坐在至尊的佛座上,听着严谨的上师在面前探讨佛事,接受他们的朝拜。第巴桑结嘉措一如既往对他严厉,然而已经不重要,仓央嘉措不在乎。他已然不稀罕这活佛的位置,不稀罕那根得不到的权杖,也不想关心西藏纷乱的政局。亦不想为了众生,去念读那些早已乏味的经文,听那单调的佛号。布达拉宫对他来说,最后仅存的一丝留念,也被八廓街的烟火漫过。
来不及了,那颗放逐的心,已经飞得太远。一个情多的人,从来都是决绝的,他可以不为名利低下高傲的头,却会为一段自由俯身垂首。我们应当知道,仓央嘉措不会安分守己地住在布达拉宫了,他一定会再次买醉于八廓街的小酒馆。待到夜幕降临,转经的人们离去,鸦雀无声,整个宫殿沉沉入睡的时候,他会换上华丽的服装,戴上假发,做回那个叫宕桑汪波的英俊青年。而多情的他,又仅仅只是与那些歌者喝酒狂欢么?在那个灯火迷离的酒馆,一定会有一只美丽的夜莺将他等待,只是那番邂逅,又将会给他一场怎样的情劫?
倘若让仓央嘉措用活佛的身份、五年的修行,换取一段爱恋,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布达拉宫。哪怕彷徨在拉萨城的街头,做一个浪子,他亦甘愿。接受漂泊,是因为害怕一颗被囚禁的心,纵算飘零是归宿,他亦执著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