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路灯初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杵在灯杆下面,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但眼中的对方的形象确实陌生又滑稽,江天抬起手遮住双眼,弯下腰去,听声音大概是在笑:“你也真是的,就这么冲上去了。怎么也该是我先动手的。”
顾云声也想笑,刚刚牵扯到面皮就痛得龇牙咧嘴连吸凉气。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此时慢镜头一样在眼前闪回,他抓抓头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看架势不对想把你拉走的,但一听到……脑子里就空了一样,手里的球就砸出去了。那家伙混蛋,说的也是混蛋话,你……”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一句索性吞回肚子里去了。
“砸得还挺准。”江天似乎还是在笑。
“那是,想想我投三分的命中率啊。”说得兴起,顾云声又忘了脸上的伤,赶快把又要浮出的笑镇压下去。
江天放下手,又直起腰,路灯下眼睛闪过温润的光泽。他看了看沾满了尘土的外套,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也知道绝对不会比顾云声好到哪里去,更不要提身上那些暂时还看不见的伤口。他想着不能这么回家去,恰好就是同时,顾云声忽然来了一句:“你不能这么回去吧,不然怎么给爷爷奶奶交代。”
“嗯。”江天沉闷而短暂地应了一声。
顾云声低下头想了想,提议:“去我家好了。”
“你爸妈看到也麻烦。”
“我妈出差了,我爸今晚在社里盯版,家里没别人。这样,我们先回去,然后我给爷爷打电话,说这个周末留你给我讲题,别的不说,至少躲了这两天,别顶着个乌青眼回去,让你家里人担心。”
这的确是眼下他们能想到最好的法子。江天没多想,再开口语气也不那么紧绷绷的了:“好,就这么办吧。”
自行车还留在学校,两个人腿上都有伤,一瘸一拐搀扶着走回去,又互相开着寡淡的玩笑。顾云声从江天脸上察觉到难以明言的忧伤的痕迹,他也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却无力排解。
顾云声活到十七岁,从小起就是众星捧月一般活着,今日方知,原来世间也有这种忧愁,事关他人,但犹胜切乎己身。
正如顾云声所说的,顾家大人都不在。一进门顾云声就把客厅所有的灯打开,仔仔细细地打量江天,越看脸色越难看,嘀咕了一句“王八蛋”,才说:“不然你先洗澡吧,我看看有什么吃的,我爸应该给我留了饭菜,家里还有方便面,洗完了缓一缓精神再吃。”
顾云声也在门口的穿衣镜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所以对顾云声的提议毫无异议,他点点头:“那借我套睡衣,衣服要是今天洗掉,明天差不多就干了。”
“你先去,我给你找。”
江天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才进的浴室,顾云声就忙着把自家放的什么止痛喷雾创可贴膏药正骨水之类的统统翻找出来。然后去饭桌上一看,还真的留了一盘白斩鸡,两个蔬菜,厨房的汤锅里还炖好了萝卜排骨汤,米也淘好盛在电饭煲里,只要通电就好。见状顾云声也松了一口气,把电源插上,才回到自己房间,给江天找换洗衣服。
这边刚拿出一件文化衫,就听到浴室那边门响,顾云声以为江天要东西,抓着衣服就冲了出去,结果就看见江天缠着浴巾走出来,头发没怎么擦干,湿淋淋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抓伤和擦伤。
对上顾云声又开始腾火的目光,江天低下头左右打量身上的伤处,自嘲一笑:“真是功勋赫赫,打一架还附送这么多纪念品,值了。”他说笑归说笑,眼睛里始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笑意一点也渗不进去。
顾云声锁着眉,指了指沙发,有点生硬地说:“坐下,我帮你上药。”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做一切事情自有默契在,包括上药。江天接过顾云声递给他的创可贴,先把手背和手臂上的小口子贴起来,然后脸上和颈子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就交给顾云声;青紫的地方喷止痛喷雾,灾情最厉害的背部两个人迅速一合计,决定拿碘酒先消毒,再上药。顾云声看他背上好大一片擦伤,气得脸都白了:“混帐东西,哪天不打得他找牙我顾字横着写。”一气手下没分寸,痛得江天整个背抽搐着弹开,而他整个人也扭过来拍他:“你轻点,红药水疼啊。”
灯光下江天的脊背像拉满的弓弦,随着顾云声的动作微微伸展着。不知几时起,顾云声发觉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江天的后颈上,他最近大概没空理发,头发贴着后颈,留下一道并不整齐然而黑白分明的分界线,然后是脊柱,再顺势向下……他第一次这样留意江天,新奇又怪异,掺和着恍惚微妙的混乱感,灯光下他每一寸皮肤也在发光,把顾云声的眼睛都耀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