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一(2)

 

席间风向顿时转向。几分钟前还很有权威感的黄达衡变得笨拙起来,有点习以为常又有点手足无措。见状何彩挑一挑眉,指着他对顾云声说:“你不知道现在他有多啰嗦,吃不能吃,动不好动,难得出来吃一顿饭吧,这个也不让吃那个也不要点,肚子里这个活了,我先死了……”

眼看何彩半是抱怨半是光火,房间里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插话,无言地实践着“孕妇最大”这一指导准则。等她说够了,顾云声轻轻说一声“刚才这位女士点的菜都上,后面点的叉掉”,黄达衡则默默倒了杯水推过去。

何彩左瞄瞄右看看,终于忍俊不禁,一招手,叫住看得目瞪口呆的服务员:“那个鲈鱼还是清蒸吧,然后再加个木耳菜,少点味精。”

饭桌旁的话题自然是围绕着何彩和孩子。这育儿之事顾云声其实一无经验二无兴趣,只是就着和朋友聚餐的乐趣,听他们说些工作生活上的近况。黄达衡与何彩说的种种,和顾云声的工作圈子毫无关系,他乐得听他们闲聊,等到自己有机会开口,就趁机问本行是园林设计的何彩一些关于北朝佛塔和佛寺建筑的问题,倒把何彩给问楞住了。

“……看样子你真是做了不少功课嘛。”黄达衡乐得作壁上观,听到有意思的地方,还禁不住插话打趣。

何彩一边慢腾腾对付鱼,一边回答顾云声提出的一些问题,不经意间,眼角余光瞥到正对她的电视在播的节目,顿时手边的事情都停下来,转而招呼服务员把静音打开。顾云声正听得入神,被骤响的电视声音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倒是黄达衡听了几句,就笑了,指着电视屏幕说:“清安寺这个工程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院有不少人都在这个项目里。如果不是何彩怀孕,花园的景观设计应该就是她来负责了。”

顾云声心念一动,也把目光投到电视屏幕上——果然是一个月前顾云声被白翰拎去教训时无意中看到的有关清安寺的维修的专题报道的后续。他定了定神,目光还是没有离开电视:“唔,

知道一点,就是你打电话来说要辞掉顾问的那天,白翰几乎是前后脚跟地找到了我,那天也有条新闻说这个,怎么,那座庙要维修?”

黄达衡接口:“嗯,要大修。工程在国家和市里都立了项,除了部委和几个学校的人,日本和美国都要来人,三五年间不知道能不能做完。”

他说完,房间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三个人不约而同放下筷子,再不交谈,静静地看电视。随着城市的扩张,这原本在郊外的庙宇已经离城区的范围越来越近。近年来T市发展神速,寸土寸金,使得这座全国重点保护文物的庙宇周围本属于庙产的土地早已被各个开发商尽可能地蚕食殆尽,只剩下围墙里的建筑群、因为在围墙内才维持下来的一点菜地和两亩茶园、和庙前一个只能作为景观用的小公园,突兀又坚强地竖立在林立的新兴水泥森林深处。

寺庙的大殿和藏经阁是保存完整的早明建筑,天王殿和两旁的配殿虽然多有翻修,但延传至今,也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经过这些年的风吹日晒天灾人祸,早已是朱栏黯淡彩绘蒙尘,更有些建筑成了危房,艰难地苦苦支撑着。

顾云声当年重返T市,曾经独自去过清安寺,那也是这十年来唯一的一次。看着电视中一个个镜头,几乎可说是全然陌生的。但看到这里,他偏头去看了看身边的何彩,何彩则看着黄达衡,黄达衡察觉之后同样朝她送去一个微笑。于是一切变得轻柔恍惚起来,而顾云声知道,就在刚才,他们想起的是同一件事情,同一个地方。

还是何彩率先打破这微妙的静默:“片子做得挺好。对了,顾云声,正好想起件事要问你,我听人传江天要回来,有没有这回事?”

他正在给杯子里倒酒,何彩的问题让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缓缓抬眼,很镇静恳切地摇头:“他回来做什么?你怎么问我?”

“我听说的是参与清安寺的整修。我一直听说我们学校和市里都在争取他回来。”何彩吃惊地看着他,“你们不是表兄弟吗,打算回国总会先告诉家里人吧?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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