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和妈妈结婚后,知道自己即将出国,所以坚持让我们搬去和他妈妈一起住。突然之间,我们就有了这么一栋有走廊和院子的屋子。格拉德奶奶要我们付房租,毕竟这是她的房子,我们也不能说什么。战争期间放弃两间上好的卧室肯定很心疼,不过,我想格拉德奶奶更难拒绝乔伊吧,因为乔伊还在服役。我们都认为,既然身在后方,就得有些奉献精神。这种精神让我们这些女人变得更勇敢,心里也更好受一些,当然,有时我们也会备受煎熬,有时在厨房里拌个嘴也算发泄一下。
我上学时,妈妈在罗德泰勒百货公司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经理说,妈妈是领带销售部门业绩最好的女职员。妈妈每天下午5点45分准时回家。格拉德奶奶已经算得很清楚,从百货大楼到地铁站要走多久,等车需要多久,坐地铁需要多久,还有从地铁站走到家又需要多久。如果妈妈哪天到家晚了,格拉德奶奶就非得让妈妈好好解释一番不可。
大家可能认为,我从13岁开始就是格拉德奶奶一手带大的。但其实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克洛蒂家里。在我印象里,格拉德奶奶总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天天听收音机里播放的肥皂剧《蜜月谷的阿曼达》。她一边听收音机还一边盯着墙上的钟,仿佛工厂里的工头似的,时时刻刻想克扣妈妈的工资。格拉德奶奶用一腔爱国之心照料我们院里的“胜利菜园”,同时也把照料我当成是她的神圣职责。院里的番茄和儿子的继女都让她忙得要命。
格拉德奶奶常对我妈说这样的话,“天呐,贝芙莉,你的裙子好漂亮!”或者“你的毛衣看起来似乎有点小了。”从妈妈在烟灰缸里捻烟头力量的轻重,我就能看出妈妈是什么反应。我回到房间,一看到烟灰缸里捻得不像样子的烟头,就知道妈妈准是又和格拉德奶奶拌嘴了。
妈妈把煮熟的土豆放到罐子里面捣碎,弯着手腕,手镯叮当作响。这镯子是乔伊打仗时给她买的,上面镶着货真价实的红宝石。乔伊回来时跟我们说,欧洲的东西便宜得很。他说在那儿买东西基本上就跟白拿一样。“那帮穷鬼还巴不得你买呢!买他们东西实际上是在帮他们。”
妈妈捣几下就停一会儿,我拿起瓶子往里面倒点牛奶。我们俩从我4岁那年就开始一块儿做土豆泥了。那时候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我们住在一家糖果铺子的楼上。我们住的房间很小,不得不挤在一张床上睡。然后,乔伊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他头戴帽子,两眼盯着妈妈。我们的生活从此改变。
我拿起勺子,在罐子里舀了一勺尝了尝。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厨房的玻璃上附了一层水汽,看不清窗外。突然,我听到乔伊汽车的声音,就跑到窗户旁用手在玻璃上擦出一块透亮的地方。我透过玻璃望见乔伊下了车。有那么一小会儿,我竟然没有认出他来。他的帽檐遮着眼睛,肩膀垂着,样子很陌生。
因为他离家太久了,所以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就是到现在,他要是稍微有点变化,或者是我在大街上遇到他,我都会认不出他来,仿佛形同陌路。我呼了口气,玻璃又罩上一层水汽。
我赶紧冲到门厅里,心里盼着格拉德奶奶没有听见乔伊车门的声音。要不然的话,第一个跟乔伊问好的人可就是她了。但还是被她听到了。格拉德奶奶坐在收音机旁翘得老高的椅子上,弓着宽厚的后背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
门开了,乔伊走了进来。我刚才没开灯,所以乔伊进门时没有看见我。我看见他的脸,而他却不知道我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