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的小说很视觉、很电影,我自认为我的小说很不电影,后者明显不是好事,而前者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所以我尽量避免创作电影剧本。常有一些劝不住的制片人或导演甚至演员诚心诚意地邀请我写电影剧本,有时我会冒出“死给你看”的想法,就是精心尽力地写一个坏剧本,从此断了所有人的念想,包括我自己的心有不甘。
在张艺谋导演邀请我加盟创作《金陵十三钗》电影剧本时,我正是心有不甘之极。好友晓枫总是热热闹闹地把剧本进行情况告诉我,我想,不如我也跟着热闹热闹。这样,就担当起了继刘恒之后的第二个编剧。打开刘恒的剧本一看,我感动了很久出不来:难道我还敢在这样的剧本上动土吗?
几次和导演讨论,明白了他想派我什么用场。我是个女编剧,女原著者,我的用场是给电影来点儿女人香。两稿下来,是不是香我搞不清,但电影的性别应该稍微明了一点:烫了头发,蹬上了高跟鞋。
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不禁想偷笑,《金陵十三钗》成了我的“一鱼五吃”,中篇、长篇、英文中篇(我不喜欢自己翻译自己的小说,因为第一无趣,第二我巨大的中文词汇量常常找不着英文词汇量的对等级,所以我把我这种翻译叫做英文再创作)、电影剧本,加上现在还有一个劝不住的投资人邀我写电视剧,整整“五吃”。五年的剧本打磨,我没有从始至终,但这“五吃”差不多让我把《金陵十三钗》的条条肌理、道道骨缝都吮了一遍。
终于有一天,导演把我安置在剪辑室,安置到电脑大屏幕前面,让我观看《金陵十三钗》的粗剪,我以为早吃腻了这条老也不撤下桌的鱼,但屏幕上展现的是完全新鲜的、甚至我不敢相认的生命!它的丰美和惨烈,它的深广和力量,让我完全忘记自己跟这个艺术生命体还有什么关系。那些我熟得不能再熟的人物,都频频给我意外,所有我预知的故事转折,都给我冷不防的震撼。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已经冷在腮上。
剪辑室亮灯了,导演略带歉意地说:“刚从外景地回来十天,先剪成这样,没有声音。”
我反而隐隐希望,就这样欠缺一些吧,人对丰美、惨烈、深广、力量的承受度到底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