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很奇特的家庭。我的家庭造就了我成为心理学家的潜质,但是那个时候,我和我的家人生活在一起非常困难。我的奶奶和姑姑们都非常聪明、强势,她们让我可爱、帅气的父亲在小时候就习惯了表现得很软弱,需要被一个强壮的好女人保护。当他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上归来,他遇到并爱上了一个年轻女人。这个女人正是他需要的、可以信任的、强势的好女人。但是他错了。她是一个好女人,这点他没错。父亲经常跟我说:“你母亲是个好女人。”但他的意思是她在判断力方面,即使缺乏道德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对于我母亲来说,她的信念就是绝对的真理,她从来不会承认她自己在判断力上或行为上是错的。她是固执的长老教会(长老会)的教徒,却从来不去教会。如果问她为何不去教会,她会说牧师没有批准。她永远不会承认事实,实际上她害怕同家庭成员以外的人接触。她希望自己受到反驳,这样她就能立刻反驳别人。
为了让自己有安全感,她把家里和花园弄得像森林一样,以便她控制家人和任何想进来的人。如果她的命令被忽视或受到挑战,她会通过发怒、生气或者犯哮喘病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权力。和我母亲相比,加尔文和路德都是自由思想家。如果我母亲在场,任何与她意见不同的想法都不能出现。很多时候,我忘记了这点。能把想到的、遇到的事情说出来是十分令人兴奋的事情。如果我说的观点或者看世界的方式与我母亲的不同,她就会对我说“你骗人”,或者“这不是真的”,并用这种方式让我闭嘴。
她一旦开口,讨论便结束了。如果可能,我宁愿走开,去查资料、看书或者回想在学校上课所学到的内容。如果查到的资料证明我是对的,我会十分欣慰。但是我跟我母亲谈的更多的是我自己。我能信任自己、正确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吗?事情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想象出来的?
这种事对我来说不涉及道德。我没问自己:“我是否有意或恶意地跟我母亲撒谎?”这种事对我母亲来说也与道德无关。她不会因为撒谎而斥责我、惩罚我。她绝对坚定地向我表示过我根本没有获知什么是真相的能力。她在攻击我存在的根本意义。我被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弄糊涂了,这等于否定了我所有可以感知到的稳定性和确定性。在她和我姐姐无休止的攻击下,我开始怀疑我是否能将真实感受与梦想或幻觉区分开来。我们并不是生来就能区分我们对真实世界的感知、梦想、幻想这三者的。孩子从蹒跚学步起才开始艰难地学习如何区分这两样东西。成年之后,我们只有偶尔才会思索“这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我想象出来的”。当我们非常清晰地看到一些东西,但是继续观察,却发现我们认为自己看到的完全是另外一些东西的时候,我们会感到困惑。当我们犯这类错误的时候,我们会自己低声嘟囔:“我肯定疯了。”如果我们足够自信,就可以消除这些无足轻重的错误对我们造成的影响。如果我们怀疑自己的能力,这类错误就会进一步打击我们的自信心,困扰着我们。
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些事情,我没人可以倾诉。有时,我的怀疑强烈到我几乎丧失了对真实世界的所有自信心。即便是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边,也成了我质疑自己的行为。那时我感觉我会轻易失去对现实的掌控能力,跌入未知的世界。
现在我知道了,我所经历的事情并不反常。很多人一生中至少会有一次类似的经验,几乎没有人活在完全没有灾难的生活里。灾难是任何人都会承认的事情,或者关于灾难的观点也可能是个人极为隐私的事情,会令人失去希望或者严重失望。不管灾难是什么, 在灾难的混沌中,我们都会失去掌控现实的自信心。我们会发现世界不再真实,或者说“自我”消失了,体内出现宇宙空洞。如果我们能克服这种彻底的不确定状态,我们的世界迟早会再度变得真实,我们的自我会重新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