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婕:
因为你要来,我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橱。你猜我找到了什么?潮声机。而且还能用。你还记不记得?你把它插到墙上,就能听到浪潮声,声浪就在四壁间荡开了。妈妈因为我睡不着觉买给我的。那时候还是时兴玩意儿——模拟自然的机器,声音很响,能淹没摇摇欲坠的老屋里所有别的声音。
我九岁、你十三岁的时候,家里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响得阁楼打战、月亮都矮了。你这个贱人,爸爸尖着嗓子喊,这个荡妇——你把“荡妇”拼给我看,又从学校里那些坏女孩那儿学来它的意思。周一和周四爸爸到家时总是醉醺醺的,呼出的气息充满草料味。他啪地撞开门,走路的动静震得天花板(也就是我们卧房的地板)直颤。你九岁时的房间,四壁印着高大的船,不知因为墙也害怕了,还是物理震动,或者两种原因都有,墙也跟着动起来——这时候,你最不想的就是一个人待着。于是我等着,等到妈妈的哭声能掩盖我的脚步声了,等到谁也发现不了的时候,就跑进你的房间,那软软的、粉红色的房间,那充满了你的味道的房间。
你总是醒着,在等我。你掀开被角,让我钻进去,在我需要拥抱时抱着我。有时我们玩老处女①,有时我们编鬼故事,有时唱广告歌,有时我们也忍不住去听他们吵架。然后,当我们听见妈妈悄悄上楼,走进卧房关上门,后面跟着山响的爸爸时,我们捂住耳朵,溜出卧房,踮着脚下楼,去找各种线索——碎了的花瓶,或一张沾血的纸巾——来牵引我们的注意力。常常我们什么也找不着,只看见一个平常的客厅,很容易就能假装自己是最平常不过的美国小孩。
几个月后有一天,妈妈在你的卧房里发现了我——那天早上我们起晚了——她没告诉爸爸。她半扶半抱地把蒙眬的我送回自己的卧房,说以后晚上绝对绝对不许再去你那儿了。有一次他们又吵起来,我逼自己不停地哭,以免听他们的声音,这时爸爸跑上楼来,猛地推开我的房门。我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你就钻过他的肋下,跑到我边上来。走开,爸爸。你说。你完全忘记了自己。
转天,妈妈就给我买了那个潮声机。某种程度上它算是起了作用,很多次争吵我的确都听不到了。但是我再也不能偎在你的脖颈里——偎在婴儿沐浴乳和痱子粉的香里——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为我唱起袋鼠摇篮曲。我只有一堵连接我们卧房的墙,我在上面用手抓划出节奏,你就知道该如何回应我。只有那堵墙和无人的水声,叫我坚持不去听爸爸打妈妈和你时,那空落落的声响。走89号公路去盐湖城。那里也有无形的水。告诉丽贝卡我爱她。像一直以来那么爱她。
朱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