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莫——梵——。
叶清晨在这个夜晚突然听见有人喊莫梵。这些年来,自从十四岁离开,再到巴黎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想到过这个名字。她不是不想起他,她只是以“他”来称呼而已。可是这一次,她在梦里听见有人喊莫梵,那是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在黑暗的境地前方出现了一口明亮的湖泊,那个女人一步步走进去,逐渐被湖水吞没。清晨惊恐地听见那个女人边沉下去边大声地喊着莫梵。
那声音嘶哑沉闷,似乎要刺穿耳膜,又似乎水没过头顶让你窒息。清晨就那么着醒了过来,她坐起来,外面繁星恍然,夜色沉寂,万籁俱静。
那是谁在喊着莫梵?
这个问题叶清晨在几年之后和初一共同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所谓的婚姻,来自于什么样的爱情?爱与不爱,与是否结婚有着如何的血缘?
易初一和藏雪火速结婚了,七夕之后,他们就决定结婚,双方父母没有意见,只要他们喜欢就好。初一在结婚前给清晨写了一封信,信很短,他本来写得很长,但是都被撕了,他认为既然决定了就要走下去,说得太多是对自己决定的一种质疑,而他火速结婚又何尝不是对自己决定的质疑呢?只是没有人提起,或者无人说明而已。
清晨:
谢谢你七年来的信。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的消息,我要和一个叫藏雪的女子结婚了,时间是七月二十一日,地点是湖南凤凰。我选择那里,因为我认为那里是你让我成长的地方。我要举行一场最有民俗味道的婚礼。
算命的说那天是结婚的吉日,在这一天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六个星宿吉神汇集在一起,此时,诸事皆宜,不避凶忌。那个人说在这一天成婚,男和女可以白头到老,子孙成群,衣食无忧,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二○○四年七月十日。易初一。
藏雪是欢喜的,那些天她在初一家里成了准儿媳,一家人都是其乐融融。似乎藏雪出走的事情只是一个幻觉,根本就不曾发生过。她也认为那只是插曲,无论如何初一是回到了她的身边,无论如何她都要在这个男子身边过上一辈子,他们永远在一起。
清晨是七月二十日收到这封信的,航空快递带着大洋彼岸的海风,带着东方璀璨的阳光。清晨接到信的时候,欣喜的泪要落下来。她给初一写了七年的信,是第一次收到他的回信。他们一直没有通过电话,到后来清晨去北京找初一也是。他们不敢在电话里面对彼此,声音那么近,却相隔万里的恐惧感对他们的打击太重。而信是他们的纽带,信可以触摸,信上有他用笔写的字,信上有他汗水的味道,信封里有他身边的空气。
清晨打开信就笑了,笑得莫名其妙。她坐在母亲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秘书还在旁边站着,也奇怪地看着清晨。这个年轻的女子拿着盼望已久的信就那么笑了,笑得肆无忌惮,笑得漫天飞舞,笑得万丈红尘皆为云烟。
城市就是一个爱情的容器,容器里装着一团团的红尘往事,悲伤轮回与擦肩而过。
她站在玻璃幕墙前,俯视整个巴黎。这所谓的浪漫之都,这所谓的人间胜地,这所谓的繁华都市,埋葬了我们的青春,却找不到安置我们灵魂的墓地。
她笑,她无论遇到什么都只是笑。她很少哭,她从四岁开始就很少哭了。而在初一救护车后奔跑时的大哭大喊,是如今唯一的一次。
清晨记得莫梵有一次对她说:你出生的时候大哭不止,而且连着哭了几天,你母亲刚生下你也起不来身,急得哭天喊地,于是你就更加大声地哭。在那所中学里,你们母女的哭声让这个校园的朗读声都黯然失色。你后来也会哭,因为你母亲的奶水不足,你会哭;因为小朋友抢了你的东西你也会哭;因为你摔倒了其实一点也不疼,可是你也会哭。可是如今的你怎么就不会哭了呢?你被人家欺负成这样,你怎么就不哭呢?那年的清晨四岁,她刚被他收养,在外面玩耍的时候经常被邻居的孩子打骂,那些孩子拿着石头扔她,还脱了她的衣服打她屁股,一齐扯着嗓子骂她是没人养的孩子,是野孩子。
她只是沉默着反抗,而得来的是更重的殴打。四岁的她被打得遍体鳞伤,可是她就是不哭,她可以反抗,她可以用四岁的眼睛怒目而视,她就是不知道哭。他接她回家,给她洗澡,边洗边说:不要这样子了,他们都是坏蛋,我会去教训他们的,清晨,如果你委屈,如果你感觉疼,你就哭出来。你就哭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