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场突来的暴雨刚刚离开。
叶清晨戴着白色鸭舌帽,穿着一袭紫色的裙装出现在北京的国际机场。她终于在十年后,从法国巴黎一路飞回中国北京。她在走下飞机的时候,昂头看北京的天空,这是黄昏的时候,云层重峦叠嶂地交错在橘黄色的阳光里,橘黄的光线一缕缕地洒在宽阔的机场上。北京的黄昏曾一直出现在清晨的梦里,在法国十年间那些梦里。如今,清晨终于回来了,她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北京,魂牵梦索的黄昏,还有那个即将看到的锥心刻骨的男子。
她下了飞机后,坐上机场巴士。她透过车窗似乎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个清晨,那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牛仔,到膝盖的咖啡色皮靴,蓬乱的头发,深蓝的眼影,头上斜戴着白色的鸭舌帽,帽檐上绣着一趟红色小字:为了你,这座古城已等待千年。这个帽子是盛夏买的,她一直戴着。她还背着一个大包,包里装着吃的零食,看的几十本杂志,各个季节的衣服,还有一把古筝。那时候的她,感觉就是再有几个这样的大包,也无法带走在中国的东西。她装行李的时候,总是把一件衣服拿出来又放进去,甚至连一本普通的电影杂志是该带走还是留在中国都要犹豫再三,无法定夺。
那年的清晨,是要离开北京,去往遥远的巴黎,寻找她的母亲,去深造音乐的课程。
今天的清晨呢,一身紫色的素裙,裙子上没有任何修饰。头发剪得很短,没有化妆,只是因为嘴唇干裂,涂了少许的薄荷味润唇膏。脚上穿着一双布鞋,是自己做的。她为了学会做布鞋,走遍巴黎才找到中国的做鞋师傅。她没有背包,只是在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灰色的皮包。包里面几乎是空的,一管润唇膏,一个黑色的摩托罗拉手机,很薄的那种,一张银行卡以及护照,如此而已。白色鸭舌帽也还戴在头上。那把筝其实也带过来了,航空托运部会送货上门。这一刻的清晨,感觉到了一种释然,十年时间让一个曾经充满各种幻想的女孩脱胎换骨,她成了一个能放下一切的平常女子。
除了那把古筝。因为那筝,是死也不会放下的。
十八岁的清晨在机场上奔跑,迎着凛冽的大风;二十八岁的清晨安静地坐在巴士上,看着北京慢慢地沉浸在夜色里。
她寻着地址转了几路公交车,其实到那个地方出了机场坐地铁可以直接到达,但是清晨没有,她坐在纷杂的人群里,听着熟悉的乡音,看着熟悉的面孔,望着外面逐渐灯光异彩的北京城。下了公交车,离这个地址还有二三百米,需要穿过一段没有路灯的胡同。这个胡同对于清晨是陌生的,因为这个地方清晨也是第一次来。
走在漆黑的胡同里,布鞋底均匀地在石板上发出一种节奏。清晨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这脚步声融合在了一起,它们互相撞击着,互相抵触着。脚步在慢慢地走近那个地址,接近那个锥心刻骨的男子,心跳却渐渐地远离了这座城市,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离北京很远,很远,与那个男子就是在那里相识。
她曾经在心里猜测过几种他们见面的情景:她在去这个地址的路上遇见迎面而来的他,而他已经完全记不起她的样子,于是她和他擦肩而过,她转过身看着他远去,泪流满面;她在他的公寓下面看见他,迎面而来的还有一个挽着他手臂的女子,他的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他猛然抬起头看见对面的她,久久立在那里。身边的女人也看着她,孩子却不耐烦了,嚷嚷着快走。他们是去看电影吗?还是一起去晚餐?她转身慌忙地跑开,捂着脸抽泣。她跑进黑暗里看见他们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渐渐远去,他不时地回过头,他的眼睛里只有黑色的胡同,没有她。但是她肯定他已经认出了她。还有吗?还有就是她敲开他的门,他惊讶地看见她,然后猛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清晨摇摇头,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已经穿过了胡同,她看见了他居住的那个公寓。他在来信的地址里提到是9号楼西单元302。她问了一下门卫,知道了9号楼在公寓的西侧,她走过去,任凭心跳越来越快。西单元,302。她按响了门铃。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清楚地记得他的声音,她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对她说:“我想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