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号的代价(5)

绥远将军尚且不能够和大盛魁的掌柜相比,更何况一个普普通通的养驼户。从一个拉骆驼的苦力到大盛魁的掌柜,海九年可谓是一步登天。当晚二斗子、胡德尔楚鲁以及爱凑热闹的七哥还有刁三万、胡德全都聚在了戚二嫂家的东厢房,喝酒庆贺。酒是王锅头早存下的,是王锅头活着的时候专门进城买的“魁”字酒,整整一篓子!胡德全把海九年的复归当做了自己的喜事一样,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这举动是他走进贴蔑儿拜兴以来最慷慨也是唯一一次慷慨。几个汉子喝酒唱歌好不热闹,欢声笑语一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厢房里热闹的声音传到了上房,戚二嫂却是另一番心境。傍晚她连晚饭都没有吃。一个人点着蜡烛揭开躺柜的盖儿,将一件件崭新的衣服和布料拿出来,摊在炕上。那些衣料还有崭新的俄国毯子都是海九年从俄罗斯带给她的,是准备结婚穿用的。望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料,戚二嫂禁不住泪流满面。是的,现在这一件件的衣服布料还有首饰全都用不着了。不用问戚二嫂也清楚,海九年这一去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那个夜晚,伴着东厢房传来的汉子们的欢声笑语,戚二嫂伏在炕上痛快淋漓地大哭了一场。泪水把心里的希望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全都带走了。痛哭中戚二嫂清醒地认识到,她个人的生活将要踏上一条崭新而陌生的道路。戚二嫂决心要以女儿之身跻身于驼道世界。那动辄便是数千里上万里的长途跋涉,那天高地阔的豪放生活吸引着戚二嫂。这个自幼在驼户人家长大的年轻女子决心要移风易俗,走出家门,真正地担当起一个大驼户人家的掌柜的职责。那时候戚二嫂一家拥有的骆驼超过了八百峰,在遍地都是骆驼的贴蔑儿拜兴,以拥有骆驼的多寡排位,戚二嫂居于全村第三位。过去戚二活着的时候,管理骆驼和运揽货物都用不着她来操心,后来戚二掌柜死去以后,戚家的事情就由驮头胡德全、长工王锅头和热心的二斗子等人替戚二嫂分担了,诸般事项仍不需要戚二嫂出头露面。人们仍然称她为内掌柜。

后来当她与古海的事情日臻成熟,戚二嫂心里向往的便只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只管坐在家中做她的贤妻良母便是了。现在这向往一夜之间成为泡影,就像雨后天上出现的彩虹,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那美丽的光环便消失了。

自打古海复号,戚二嫂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往日的温情与柔意在她身上一扫而光。说话办事变得嘎巴脆,就连走起路来也像男子汉似的裤角带着一阵风。不久贴蔑儿拜兴的驼队揽了一批短途运输的货物,是为俄国商人伊万从归化往天津运羊毛。黎明时分,驼队出发了,二斗子发现戚二嫂骑着马跟在了驼队的旁边走,开始他以为是戚二嫂在为驼队送行呢,就劝说道:“内掌柜的,你快回去吧,咱村的驼队走了多少年了,你从来也没有骑着马送过。今天又何必呢。”

话说完了二斗子发现戚二嫂的衣着打扮与往日大不相同,浑身上下完全是拉骆驼的人出远门的装束。对于二斗子的劝阻戚二嫂回答说:“我跟你们到天津去耍一耍。”

路上戚二嫂把杏黄马让给二斗子骑,自己接过了首驼的缰绳,做起了拉骆驼的营生,一路上扎房子、拾柴火、放骆驼以及每天都要做一次的为骆驼上驮卸驮,戚二嫂都要亲手做一遍。直到走了出半个月的路程,人们才看出来戚二嫂真的是要走驼道了。

从天津回来后,戚二嫂又走了一趟百灵庙,百灵庙在距归化城不到四百里的草地上。用驮夫们的话来说,百灵庙就像是归化城的一道门槛,跨过这个门槛才算是拉大程走外路。没走过外路的人在人们的眼里算不上一个真正的驮夫。转过年来贴蔑儿拜兴的驼队要走真正的大外路了,要到新疆的奇台去送货了。胡德全对戚二嫂说:“以往,你跟着驼队到天津去百灵庙,全当是闹着耍吧。这次要走大外路了,你可说甚也不能再跟了!”

当时戚二嫂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但是当驼队出发的时候胡德全发现戚二嫂又跟上了。驮头生气了:“俺咋跟你说的?拉骆驼这可是只有男人才干得了的营生。”

“你们男人能做的事俺们女人也能做。”

“说得轻巧,”胡德全说,“我就不信你甚都能干?”

“只要是你们男人能做到的事我戚二嫂全都能做到!”

“好,你能做就好,”胡德全坏笑着,猥亵的目光从眯起来的眼缝中间射向戚二嫂,“有本事你给我尿得高点儿。”

毫无防备的戚二嫂被胡德全的话弄得睁了一下,旋即直通通朝胡德全走过去。

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戚二嫂让胡德全很害怕,他结巴着问:“你……要做甚?”

“你给我蹲下!”

“干什么?”

“看看我能不能尿到你的头上!”

“干什么?!”

胡德全惊诧地望着面前的女人,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到头顶上去了。

“你不是问我能尿多高吗?”

“是啊——”

“我能尿到你的头顶上,”戚二嫂仍旧是严肃着面孔,已经把一只手伸到裤腰带上去了,“你蹲下就知道了。”

“好……好!你省省吧。我信我信,还不成吗?”

“我得让大伙都看见才算数!”戚二嫂不依不饶。

在众人的哄笑当中胡德全满脸通红向后倒退着。

“好,把你当驮头那点儿营生放下,看看我戚二嫂做得了做不了。”

大家把争吵起来了的戚二嫂和胡德全拉开了。但是没人能阻止戚二嫂跟着驼队走外路。从归化往奇台三个月的路程,走的是大弓背。三千里的路程三千里的雪。一路上戚二嫂真的像一个男人似地做着一个驮夫应该做的所有事情。胡德全服了,从奇台返回的路上他对戚二嫂说:“内掌柜,这回我信了你真能做得了驮头。”

戚二嫂说:“胡掌柜,往后你不要再叫我戚二嫂。”

“那叫你什么?”

“你就叫我二掌柜!”

结果胡德全的话真的给应验了,当年秋天在村里驼户掌柜召开的会议上,大家推举戚二嫂接替贴蔑儿拜兴的驮头一职。

戚二嫂丝毫没有推辞,当场就爽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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