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让出一条路来,都跟在海九年的身后一步一步地挪。一步、两步、三步……五步!此刻,海九年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搬一座大山一样,感到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就像绷紧的牛皮绳在他的小腹和嗓子眼儿之间扯着。那是一条用他生命的全部能量在体内凝化而成的线,可这根生命的线在每一个瞬间都有可能断裂!在他艰难地迈出第五步的时候,纵贯他身体的那条看不见的线终于撑不住了,他听得自己身体“嘭”的一声响,与此同时眼前突然亮起了许多星星,有一股湿漉漉的东西从他的嘴里喷射出来,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海九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周围围了很多人。一个声音在叫他:“九哥!九哥……”他听出二斗子带着哭腔的呼叫越来越近了。
二斗子拿什么东西在他的脸上摸。海九年抓住了二斗子的手问:“你在干什么 ”
“我给你擦擦……血!”二斗子声调颤颤地回答。
从二斗子的声调和眼神中海九年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一种紧张和恐怖。海九年推开二斗子,自己用手撑着地爬起来。鄙夷的讪笑的同情的怜惜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他。
王锅头走到九年的跟前,双手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说:“你不该不听劝,这可不是凭一时的义
气能做的事!看看——吃大亏了吧!你还是嫩着哩,不知道这里边的厉害。这逞强的事往后可万万做不得了……”
老人形容清癯,长着一双忧郁的黑色眼睛,稀疏的杂色眉毛足足有一寸长。九年强烈地感受到了老人那目光的温暖,把那双温暖而又忧郁的眼睛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人群让开一条道,戚二嫂走过来。她摊开手把几粒碎银子亮在海九年的面前,说道:“对不住了,这位兄弟!这一点儿碎银子你拿去抓几付药吃,我最知道身子骨就是穷人的本钱,你这呕伤的病最要紧的是医治要及时,千万不可耽误!”
海九年把目光从碎银子上移向戚二嫂的脸上,又从戚二嫂的脸上移到那碎银子上,然后慢慢抬起头望住戚二嫂的眼睛摇了摇头。海九年转身走出了戚家的院子。临出大门的时候他回头又朝那块上马石看了看,他的黑色目光射在石头上迸溅起一簇簇火花。
海九年留在“狼人”刁三万家做了短工。他从以吝啬出了名的刁三万手里领到一件破旧的老羊皮皮袄,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的白茬皮袄皮板子挂满了黑色的陈年油腻,都变得闪闪发亮了。但是它还算暖和,夜里放场的时候海九年就把老羊皮袄一半铺在身下一半盖在身上,它陪伴着海九年安全地度过了在贴蔑儿拜兴最初的一段艰难日月。刁三万给海九年的待遇是只管饭不给工钱,他知道海九年是个没有着落的人,急需一个栖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