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生青记(4)

 

“孩子,你不懂的。”爷爷摸了摸我的头,慈祥无比。自从我上高中以后,爷爷从来没有摸过我的脑袋了。这次虽然是爷爷情到所致,但是我仍然不免感觉到一丝尴尬。为什么会有尴尬,我却说不清。

烟吸到一半,爷爷将烟丢到脚下碾灭,道:“走吧,我好多了。以前我可舍不得将还没有吸完的烟扔掉呢。”说完,爷爷眷恋的眼神朝脚下的黑暗里瞟了一下。

本来我想接着询问爷爷有关胎记的事情,可是见爷爷身体状况不乐观,便将疑问咽进了肚子里。

刚从山上下来,爷爷家里那扇亮着的窗便出现在眼前。奶奶果然还在等着我们回来。

我们立即精神一抖擞,加快了脚步。

跨进家门,我连忙喊了两声“奶奶”,可是没有听到回应。我心下生疑,按往常的习惯,一般是奶奶站在门前或者地坪里探头探脑地望我们回来,即使她在屋里忙其他的事情,只要我喊出两声,她便会连连回应着走出来。对于这种场景,我在未进门前就可以想象得到,年年如此,岁岁如此,就像学校里学到的数学公式一样不容置疑。

我当下感觉很不适应,差点儿怀疑我跟爷爷是不是走错了门,但是没有任何不祥的预兆。我已经习惯这种场景十多年了,不会相信任何外力可以破坏它。可是往往就是我们认定的东西,随着时光的推移正以看不见的速度离开我们。你已经习惯了的既定生活,也许会就在第二个太阳升起的早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在改变之前,你是万万想不到这种改变的。

自然,我也想不到。

“你奶奶是不是犯困先睡了?”爷爷这样宽慰我道。但是他的口气透露出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说法,并且爷爷先于我急急地跨进了里屋的门。我急忙跟上。

跨进里屋的门,我们一眼就看见了垂头坐在火堆旁的奶奶。

“奶奶,奶奶!”我不敢走过去,站在离她四五尺远的地方叫唤。我感觉脚下沉重无比,似乎被数千斤的重量拖曳着。

爷爷也顿了一顿,轻声问了句:“您老人家是不是睡着了?等不了就不要等嘛。”

奶奶还是没有动。火堆里的干柴烧得只剩下了短短一截,火也已经熄灭了,只有暗红的炭在一层白色的灰下一深一浅地亮着,仿佛它们也有呼吸一般。

奶奶的脸就这样被不甚明亮的炭火映照着,像被均匀地涂上了一层红色颜料。奶奶的脑袋垂着,像一朵委靡的、不堪头颅重负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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