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亲爱的,我一直都在(12)

更甚的一次,我们几个小朋友把哥骗到小区后面的荒地上。哥很怕猫,我们把提前准备的一只猫和哥哥拴在一起。哥一见猫便疯狂乱跑,猫被哥拖着跑急了,便扑上去抓哥,抓得哥身上脸上全是血印子。哥哥抱头乱窜,我们几个小伙伴在一边笑作一团……

那时的我只是觉得做这些开心而已,不知道后来的我会追悔莫及。

有欢笑的童年看来都是好的,因为在那种年纪的时候,不知道有些欢笑是要付出代价的。哥给我的童年添了许多笑声,所以,童年便一转眼过去了。

十二岁的暑假,父母要接我回去住一段时间。走的那天,哥一直跟着我们走出去好远,任大妈和奶奶再怎么阻拦,哥都一直跟着我们。直到我们上了车,我从车的后玻璃上看到,哥在追着车子跑,大妈在追着哥跑。路边很多人,他们在看热闹。第一次,我为哥掉了眼泪。

父母的家很宽敞、安静,可我总觉得孤单,我常常一个人躺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想念那个睡在阳台上的哥哥,想念我上学放学时趴在窗口上傻笑的哥哥。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便把一些自己的玩具和书本,哥以前喜欢的,我却不让他碰的东西收集起来,准备下次回去的时候送给他。

终于盼到了开学,再次见到哥的时候,他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呵呵傻笑。他待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怯怯地盯着我看。我叫一声哥,然后呵呵地笑两声,再叫,再笑,可他就是不动。我佯装生气转身要走,哥却扑过来,让全家人有些意外的是,他竟然趴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呜呜地大哭起来。本是想开玩笑的,却不知会开过头,我没敢转过头来。十二岁那年,我为哥掉了第二次眼泪。

接下来的日子像以往一样继续着,不动声色。

十四岁冬季的某一天,大妈一觉睡过去,再没醒来。那个照顾了我们整整七年的女人,睡得那样安详。奶奶说她终于可以休息了,帮她合了眼。可我知道,她虽然闭上了眼睛,可她还能看得到哥。

送葬的那天,下大雪。一家人忙得不可开交,我帮不上忙,但令我害怕的是,哥不见了,我想找到哥,直觉告诉我,他需要我。可直到参加完大妈的葬礼,暮色将近时,才发现哥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桐树上,树下围了好多人,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在劝着哥哥下来,还有人在说“这傻子,在树上待了一天了。”

是的,这个傻子在用他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忧伤和惧怕,聪明的人都看出他是个傻子了,但他们是否看出了,他是个刚刚没有了母亲的孩子。

我急得在树下一直叫着“哥,哥,快下来”。可无论我再怎么声嘶力竭,他除了傻笑外,再无动作。倒是红了眼圈的奶奶有办法,她哽咽着朝树上的哥哥喊着:“孩子,下来吧,下来吧,奶奶带你去找你妈。”哥听了这句话,便很顺从地从树上下来了。

回到家,奶奶弄了热水替哥洗冻得通红的脸和手,然后又熬了很热的红枣稀饭给哥喝。七年来,我第一次见到奶奶对哥好,哥很欢心,我也同样。

那段时间,奶奶和爷爷对哥像换了个人似的,大伯也让爷爷把哥的小床支进了他的房间。比起以前,哥沉默了一些,他常常缩在门框边,看着家里人,偶尔会问声:“妈?”哥不会查问大妈去哪里了,他只会叫妈。

我们没有人会回答哥的问题,哥便一次一次地发出那种沉闷的声音——“妈?”

有一天,我突然被一阵凄厉的叫喊声吵醒,是哥趴在阳台上一声一声地叫着妈。爷爷奶奶也被吵醒了,我们来到哥哥身边时,大伯已经摇着轮椅在那里了。他用瘦弱的手臂托着哥,可哥就是不停止他的叫喊。大伯眼里有泪,我们心里也不好受。此后深夜,经常会被哥的叫喊声吵醒,却没有人忍心责怪。

在大妈走后的第二个月,奶奶决定把哥哥送人。其实,后来才明白,那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奶奶只是想把哥丢了。没人愿意收养一个傻子的,连他生活了七年的家都容不下他,哪里还有他的小小空间呢?

奶奶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第一个不同意,甚至跳上沙发胡嚷乱叫地哭喊着不同意。可那时候我太小,我左右不了任何人。大伯也不同意,但大伯不敢说出来,他只会缩在轮椅里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想必大伯明白,他已经够拖累人了,他哪里有权利再要求留下一个傻子呢!

哥哥被“送人”的那天,我一直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哭累了睡,睡醒了继续哭。大伯没有把自己关起来,却是整整两天没有吃东西。听得最多的,便是客厅里奶奶的脚步声了,她一会儿来敲我的门,一会儿又过去劝大伯吃饭。我吵嚷着要把哥找回来我才出来,而一直很顺从的大伯似乎没有接过奶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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