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阿富汗的课程
乘坐一辆高高堆起成袋粮食的货车,我来到阿富汗的边境。移民局的破旧显现出整个国家的贫穷,但与我在大多数移民局的体验截然不同的是,这里的官员致以的热忱欢迎。我在阿富汗的第一站是赫拉特(Herat)。这里的人们有趣又友好。贫瘠沙漠地带里,他们穿着满是灰尘的破烂衣服,住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尽管他们是我在旅行过程中见到的最穷的人,但每个我经过的人却都现出笑容,并且没有人索要任何东西。相反,他们乐于分享仅有的一点。在赫拉特的每一天,我都被人邀请到家里。
通常,一家人住在一间小棚子里。他们愉快地与我分享薄饼。我的主人可能不识字不写字。但他们很多人的谦卑和智慧都深深触动了我,在生活的苦难中他们活得有尊严。尽管他们一个英文字也不会,我们心与心的交流却让我非常满足。
1970年冬的一天,我在赫拉特的一间小茶摊上,写了一封信回家。
我的家人,你们好:
你们生活如何?我在赫拉特。这样一个人民天生友好、谦卑的国家非常让人惊异,尽管贫穷但却非常平和。
我知道这祝福迟到了,但还是愿爸爸和莱瑞生日快乐。
祝你们一切都好。
爱你们的
里查德
一天清晨,我在赫拉特的市镇上探寻,漫步到一个不同于我到过的任何地方的社区。当我站在尘土飞扬的路边观察身边的景物时,已经接近中午,起初我很享受这里的风景。看着周围,我被带入一个永保质朴的世界。我的心怦怦地跳。一头接一头的骆驼漫步而过。没有喇叭或是现代交通工具的喧闹,只有骆驼的蹄子啪嗒啪嗒地踩在土路上。一家人挤在干泥巴建的单层房子里。一阵刺鼻的干土味儿使我口干舌燥,骆驼粪便和燃烧的木头的味道呛着我的鼻子。人们穿着传统的阿富汗衣服,蹲在路边闲聊。他们宽松的服装虽然穿得退了色、破旧了,样式仍非常优雅。男人们将一条长长的布缠在头上作为头巾,许多人的脸被深色的红斑和发疹后留下的伤疤弄得斑驳陆离。就像上了年头的皮子一样,他们的皮肤在自然环境的作用下变得干燥、粗糙,而他们脸上绽放的自然的笑容,露出嘴里坏朽或缺失的牙齿。他们明显不用顾及时间地履行着日常例事,松垂的长衫落到膝盖以下。妇女们用一块儿上好的纱网遮住面孔,穿蓝色或黑色的长袍,袍子从头顶延伸到地面,把身体盖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一个盲眼男子在路边,一边打着鼓一边高声唱着宗教歌曲。
天很冷,灶火冒出的烟弥漫在空气中。突然,出乎意料地,文化冲击完全使我屈服了。双眼被烟雾熏得燃烧。我感到头晕、恶心、迷失了方向、恐惧。突然间,我发现不能以我五个感官能把握的任何事物辨认出自己的身份。我的自我完全疏离了身体,屈从于痛苦的崩溃。我跪着,因激动而浑身是汗,我挣扎着要同我认识的世界联系起来。失败了。我感到完全失去了联系。尽管那可怕的贫穷令人沮丧,但赫拉特的居民显得是最快乐的人,是我所见过的最无忧无虑的人。这贫穷和快乐的超现实组合让我的智慧短路。
老人坐在路边,从一根长长的水烟管里抽烟。沙漠尘土干干的味道混合着大麻辛辣的气味。这景色、味道、声音让我的感官觉得陌生得令人焦虑。我孤单地处在一种文化中,其中不存在任何能让我产生连接感的东西。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路边,像一个来自遥远宇宙的孤单外星人,我祈祷能从这种困惑中解脱出来。我怎么了?这困惑是怎么引起的?为什么我受到这么大的影响?我奋力要找到我自己。从出生开始,我便认同于周围的环境。直到这一刻,我才能看清自己一直被困其中的局限性。就像戴着一副绿色的眼镜会将看到的一切染成绿色,依据我们的环境和经验,我们对真实也有特定的概念。从身体和心意获得的概念成为我的身份。现在那些熟悉的概念消失了,使我陷入空虚。神,请帮助我。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周围的世界在我的祷文中仿佛消失了,而冥想将我转移到一个超越了外在现象世界的沉默内醒的存在状态下。这样的状态下,我发现一个可贵的真理,一种唤醒了庇护和自由感的真理:我是一个不同于外在世界的灵魂,一个神的孩子。这文化冲击就像一道阳光驱散了错误概念的浓雾。我感到解脱。感激涌上心头。我知道赫拉特将永远作为圣地保留在我内心的地图上。
不论何时我回顾那些日子,我都被提醒,祈祷会如何以出乎我们意料的方式被回应。为了成长可能需要让我们的内心深处受到震撼。当我跪在赫拉特的路边,我内心的某些东西死了,诞生出一种我继续前行所必需的觉悟。每走一步,骆驼都要为下一步而从稳固的土地上提起脚。而为了流进大海,河流里的每一个波纹都必须放弃自己目前的处境,臣服于波涛的方向。
当我走回房间的时候,偶遇到一个跌坐在路边的老人。在他的包头下面,是一张有深深裂痕、布满皱纹、下垂的脸。在他招呼我去和他分享水烟袋里的大麻的时候,没牙的笑脸容光焕发。我微笑,礼貌地拒绝了。他的文化已经给了我一种飘飘欲仙的体验,我祈祷永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