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脸》下(22)

 

桃儿算彻底服了,就是俩她绑一块儿,恐怕也斗不过梨儿——她太滑头了。她只好按照梨儿的吩咐,陪她做了流产,又跑到把势家去送信,说她们姐几个要好好谈谈心,这两天都住二姐家,先不回来了,又对大姐二姐说,梨儿痛经,暂时在二姐家偷两天懒——要在婆家这么大模大样地吃喝,不合适。这几天就全靠桃儿伺候她了,桃儿又去单位请了两天假,顺便跟孩妈妈取取经。回来,桃儿说:“人家告诉我,做个小月子也得躺上一礼拜。”梨儿说:“我身体壮,有两天就缓上来了,我跟生产队只告了一个礼拜的假,得赶着回去。”这两天里,桃儿是提心吊胆。不过,梨儿真有两下子,大姐二姐不在的时候,她是龇牙咧嘴,嚷嚷疼,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撒尿,可是大姐二姐一下班回来,她就有说有笑,辗转腾挪一点儿不耽误,知道的她是能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拿桃儿糟改呢。好在,大姐正琢磨着怎么给孩子摘奶,二姐又从单位一大摊子工作里择不出身子来,所以都没发现什么疑点。早晨起来,桃儿替梨儿梳头,这两头,梨儿掉头发掉得厉害,吓得她都不敢拿拢子了,怕拢秃了。桃儿也怕,万一三姐有个三长两短,她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下手就小心翼翼,哆哆嗦嗦。梨儿说:“这次多亏你帮忙,将来我一定报答你。”桃儿问:“你打算怎么来报答我?”梨儿双臂抱住膝盖。“等你做月子的时候,我把你接乡下去,好好伺候你,把刚养的那只老母鸡也宰了,熬汤给你喝。”桃儿叫她说臊了,红着脸说:“谁告诉你我要生孩子了?”梨儿见她挂不住脸了,就故意气她:“不生更好,我还省事了呢,要是我生个仨俩的,你还可以帮着我来带。”桃儿努着嘴说:“你想得倒美。”梨儿捏了捏她的手。“我是逗你玩呢,我怎么舍得叫我们家的大小姐受累,是不是?”桃儿把嘴唇抿得紧紧的,偏过脸去,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叫我受的累还少啊。”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梨儿把小月子过了,第六天,两口子又回去了。桃儿就没那么轻松了,头两天,听说梨儿总流血,她腿都软了,差一点跑去向她爸爸求援,幸好隔一天,梨儿平安无事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向凯那天约她去逛公园,她一口回绝了,她要像模像样地歇两天,她太累了,累的不是身子,累的是心。向凯想紧着问:“你这些日子,总走神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桃儿嘟噜着脸说:“你是不是盼着我出点儿什么事?”向凯解释说:“观赏一下好景致,心情会好些。”桃儿说:“少跟我宣扬资产阶级那一套。”她已经够烦的了,再夹在向凯和炝锅当间儿,就更烦上加烦了。如果在她妈面前,她仍然得装着招个猫递个狗的样子,免得她妈疑心,她妈鬼着呢,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万一叫她察觉出个蛛丝马迹,她能想尽办法逼你招供。桃儿想:幸亏现在是新社会了,要是在解放前,叫她做地下工作者,她非得当叛徒不可,经不住考验!好在她记性从来就不是很好,才过三五天,她接到了梨儿的来信,说她一切正常,桃儿一下子便踏实了,所有的褶子百挠儿都扑拉平了,心理状态又恢复到正常值,重新开始上蹿下跳起来,人家有个老婆舌头传给她,用不了三分钟,她马上就传给别人,女声小合唱有活动,她也按时参加了。看见她这样的变化,最高兴的自然是向凯了,他又可以常常跟她打头碰脸啦。可是,桃儿却奇怪地发现,她很久都没见到炝锅了,去保全车间找他,他也不在……

13

要是不为炝锅,桃儿才不去保全呢,到处都是油腻腻的,一步一出溜,稍微不小心,就得来个老头钻被窝,另外,轰轰隆隆,也震耳朵。去,也不能叫人看出她是奔着炝锅来的,而是背个手,东瞅瞅,西望望,像是在检查什么地方有安全隐患,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连着好几天,她都没瞧见炝锅,原来他摆弄的那台床子,现在是别人管了。想问问炝锅干吗去了,又不敢,怕人家怀疑。车间主任跑过来跟她套近乎:“秦安全员,到此有何贵干?”桃儿只好答一句:“随便转转”,就溜了。

“缺德玩意儿!”她骂炝锅。

本来,上回打海光寺回来,桃儿就盘算着怎么疏远向凯,甚至想过将自己跟炝锅的关系跟向凯摊牌。没想到,炝锅这些日子跟她玩失踪,不露面不说,连个口信也不给她,让桃儿别扭了好几天,有一天,她突然想开了:你爱找我不找我,拉倒,有的是人找我,眼前就有现成的向凯,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说是这么说,真叫她一下子把炝锅忘了,她也做不到,老是牵着肠挂着肚,悬着一份心。

她派了个知根知底儿的亲信,帮着去打听打听,炝锅究竟躲哪个老鼠窟窿里值更去了。打听的结果是,炝锅是主动要求调动,调大直沽那头的一家修配厂去了。桃儿差一点儿叫他给气疯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炝锅事先也不知会她一声,太不仗义了。她的亲信见她的脸涨得跟猴屁股一样,怕她髭毛打蛋,赶紧问:“要不我给你问问,他现在单位的详细地址?”桃儿一拨拉脑袋,劲劲儿地说:“甭价,用不着,回来他还以为我上赶着他呢。”桃儿心里琢磨:一定是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原因,使炝锅调动了工作,又一定是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原因,使炝锅没来得及跟她打个招呼,也许,待他把一切都料理好了,会来找她的,怎么来怎么去把原因都告诉给她。现在,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着,耐心。可是,等来等去,也没等着炝锅,桃儿开始抓瞎了,她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该不该自己上门去探望探望?后来,有人告诉她,在一个浆子铺见到炝锅了,可能他是赶时间,蘸个糖墩儿就走了,都来不及说上几句话……这么说,炝锅没什么七灾八难,起码他还有胃口喝浆子,桃儿先是松了口气,跟手又火冒三千丈——炝锅,你个没良心的,往后我桃儿再答理你,就不姓秦!那天,她揍了一个茶杯,撕了一个本儿,还把钢笔尖儿掰两半了。

向凯再约她出去,她也不怎么拒绝了,偶尔也跟着去,至少她可以涣散一下心情。

炝锅都快把她气成噎嗝了。

“我有个同学,刚跟他爸从柬埔寨回来,带来好多那边的唱片,我们听听去吗?”

“听就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桃儿懒洋洋地说。

“听说,中原公司新进了一批上海产的塑料花,要不要去看看?”

“我这个月罗锅上山。”桃儿说。

“这个你就甭操心了。”向凯大包大揽地说。

“别价,我还是跟我妈手背朝下要吧。”桃儿不想跟他太近乎了。

向凯恨不得让他的所有亲戚朋友都见她一见,见了又不说清俩人的关系,只介绍说:这位是秦桃儿。开头桃儿还跟上一句:我们是一个单位同事。末了,也懒得再费唾沫星子了,他爱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桃儿估计,向凯的多一半朋友都以为他们俩是一对,绝对!

“我脸上长青春痘,不想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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