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脸》下(10)

 

也许,真能给桃儿带来幸福的是向凯,他们家那么富裕,也没什么糟心的事……炝锅又想。

“你又动什么蔫坏损的主意啦,跟你说话,你也不答理人家?”桃儿扽扽他的袄袖儿。

“坏了。”炝锅突然一拍脑门。

“怎么了,一惊一乍吓人呼啦!”桃儿冷不丁叫他吓了一激灵。

“我们的自行车还撂羊蝎子摊儿那了,忘骑啦,瞧这脑子叫炸酱面糊住了。”炝锅不住声地埋怨自己。

“回去取一趟不就行了嘛。”桃儿遇事儿不像炝锅那么喜欢钻死胡同儿。

取了车,蹬着,炝锅光顾得走心经,一直都没再言语,他觉乎着自己有点儿自私,他无法想象叫桃儿跟自己一起把醉倒在地板上爸爸搭起来,抬炕上去的样子——她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嘿,我说,”桃儿用车轮抹了他一下,差点儿把他抹个跟头,“谁给你嘴上套上笼头了?”

他咬咬牙,狠狠心:算了,还是放桃儿走吧,不能苦害了人家,稀罕她,就不能叫她坐蜡。

这么想着,他吱地一捏闸,停下,把车梯子一蹬。等桃儿走到他跟前,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凿凿实实地亲起来。桃儿的车啪嗒撂倒了。“我的车,等我扶起来……”但很快她就把自行车忘到脖子后边去了。炝锅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上了,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亲她了!

开头,桃儿还怕来往的行人瞧见,可是她腾不出嘴来提醒炝锅。

炝锅挨牌儿把她的脸亲了个遍,爱不够,一想到这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儿将不再属于他,他的心就揪得慌,熬糟得难受,更舍不得撒手了。

“你叫我喘口气行吗,我晕……”桃儿腿肚子发软,不扶着炝锅非堆乎了不可。

“对不起。”炝锅说。

“对不起就完了?”桃儿白他一眼,“事先也不知会一声,净搞突然袭击,把人家吓出一身白毛汗来。”

“我不是经意吓唬你,就是……就是没管住自己。”炝锅跟扳不倒似的,晃悠着肩膀子说。

“没出息样儿!”

“我送你回去吧。”炝锅替桃儿扶起车子,抬起后轮,踩一下脚蹬子,见车没摔坏。桃儿却说她走不动了,就拉他到一个背风的地界儿,半急半恼地瞧着他,嘴角含着笑。炝锅叫她瞧得怪不自在的,浑身刺挠得慌,半傻不嗫地问她:“你这么瞅着我干吗?”

“你是嘴歪了,还是眼斜了,怕人瞅?”

炝锅觉得她的手指头挠他手心的时候,特别痒。

他想把手抽回来,她不让,使劲攥着他,还一个劲把他往她怀里拽……

他们又亲起嘴来,他闻见她头发散发着一股子棒儿兰的香味。

这一回,她比他来劲儿。

把桃儿送到家以后,炝锅推着车,抱着个肩往回走,脚脖子很沉重,像坠了俩铅球。从现在起,她再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了,他不愿意叫她跟他一样的奔命,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需要人家陪她一起笑,而不是唉声叹气,吃苦受累——他觉得,他是真喜欢她。

他想哭,反正这没人认识他,哭一抱可以痛快痛快,尽管他知道哭天抹泪镚子儿不值。

7

车间里又搞劳动竞赛,后勤也得跟着动起来,瓜儿他们图书室要把图书送到生产第一线去,方便职工。三道眉儿说:“大忙忙的,谁在这个节骨眼儿有工夫看书啊。”瓜儿赶紧捂住他的嘴,叫他少胡说八道。“领导叫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听喝就是了。”瓜儿说。三道眉儿挑了些小薄本的故事书,给瓜儿码车上,让她推走,瓜儿不让他跟着,叫他看家,她怕他到车间去,那些玍古小子拿他的腿找乐儿。“你就在屋里拾掇拾掇,科长一来,你就说,你负责配书,我负责送书,分工合作。”科长老是不待见他,见他总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恨不得把他挤对走,再换个手脚麻利的来。瓜儿不管嘱咐他什么,三道眉儿就是闭气不出,鼓着个腮帮子,跟闹扁桃腺一样。瓜儿一进车间,人们都围过来,其实瓜儿知道,他们不是真想借书,就是凑个热闹,趁机偷个懒儿。在车间,一闷就是三四天,身上都长醭了,变着法儿的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还有人跟瓜儿打听别的班组的生产进度,瓜儿不管知道不知道,就说:“都在铆着劲儿干呢,你们也要加油啊。”科长下来检查,见只有瓜儿一个人推着一车子书,转来转去,就玍古着嘴问:“三道眉儿呢?”瓜儿替他打掩护说:“他正给我备货。”科长说:“我去瞅瞅,我就怕他不着调。”瓜儿想,幸亏跟三道眉儿串通好了,要不,非对不上牙岔子不可。回到图书室,她问科长来了吗?三道眉儿说来了,看我在码书,打了一晃儿就走了,瓜儿松了一口气。“下班你早走一会儿,换一件拿得出手的衣裳。”瓜儿说。“换衣裳干吗,我这身是刚洗干净的,不是挺好的吗?”三道眉儿说。“你忘了,今天跟对象见面,我夜个不是跟你定规好了嘛!”瓜儿说。三道眉儿哦了一声:“你要不说,我还真给忘了。”瓜儿斥打他:“你是什么记性,脑子都是茶汤。”三道眉儿跟她一个劲儿对付:“瓜儿姐,我不去行不?”瓜儿说:“不行,挺俊的一个闺女,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接下来又找补了一句:“告诉你,你要是不乖乖地跟人家见面,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三道眉儿不敢再吭声了,只得蔫溜儿地咬指盖子来解腻味,瓜儿把他手拨拉开。“老大不小,脏不脏啊。”三道眉儿嘟囔一句:“我拿胰子把手褪了。”瓜儿说:“你就缺个厉害媳妇管着你。”一直到下班铃响,三道眉儿都没抬头,光趴桌子上耷拉手待着,瓜儿心话:憷窝子,见个对象都打滴溜儿,就欠打一辈子光棍儿。她怕三道眉儿半截腰儿褪套儿,下班就跟他一块儿走,等他换了衣裳,又一块儿到了介绍人的家,万一他溜号儿了,当中间隔了好几道手,瓜儿没法儿跟人交代。瓜儿跟三道眉儿到了地界儿,人家闺女早来了,嘟噜着脸正摆弄衣裳角儿呢,瓜儿赶紧赔礼道歉——按理说,应该男方早到等女方的,可是单位加班,脱不开身,就晚来了一会儿,怪对不住各位的。三道眉儿却摆着刀枪架,一句软和话不说,幸好那个闺女溜他一眼,见他模样戳个儿还说得过去,气消了一大半,细声细气地说了句:“没事儿,我们也是才来不大会儿。”三道眉儿却始终都没瞅那闺女一眼,坐那,一个劲儿踢打着两条腿,瓜儿一边跟介绍人寒暄,一边按住三道眉儿的腿,叫他消停一会儿。“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真欠抽。”瓜儿咬着三道眉儿的耳朵说。

咸的淡的念叨了一会儿,瓜儿对三道眉儿说:“你们要是嫌屋里闷得慌,就出去遛遛,我们几个老没见了,得好好的说道说道。”瓜儿是怕一屋子人,三道眉儿抹不开脸儿,连推带搡把一对男女轰出去,叫他们单独处处。三道眉儿跟那闺女一前一后刚出门,瓜儿又追出去,嘱咐三道眉儿:“别待忒晚了,到点儿把人家送家去。”这一回,三道眉儿没支歪,挺脆生地应了。

转过天来,瓜儿就提溜着三道眉儿的耳朵动起火来。

“你小子真不是个玩意儿!”

三道眉儿梗着脖子说:“我怎么了,又没坑谁害谁!”瓜儿气坏了,抬手给他来个脖溜儿。“你是没坑害谁,可是你蔫坏损!”

三道眉儿没敢再递话儿。

“夜个,你气得人家闺女哞哞哭了半宿,今天早起,介绍人顶门儿就把我从被窝里薅起来了,把我这一通数落,都是难听的,我连嘴儿都没敢还,只能点头儿哈腰儿地听着……”瓜儿越说越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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