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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儿送了梨儿回来就囔鼻儿,再加上晕车,回家,一头攮在炕上,就起不来了。更倒霉的是例假这时候也跟着凑热闹,浑身软拉咕唧的拾不起个来。秦惠廷赶紧抓了两服药,给她煎好喝了。她妈听说她去了梨儿乡下的家,一个劲儿追问,问得又都是仨大油、俩大醋的事儿,叫桃儿答都懒得答,只好随便编,什么山清水秀啦,什么风景如画啦,就差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还是她爸秦惠廷心疼她,把她妈推走了。“别烦她了,叫我老闺女踏实睡一觉,怪老累的。”等她妈到外屋忙活饭去了,她爸又散逛似的溜进来,坐她跟前,划拉着桃儿的头,一会儿问梨儿那里有没有自来水,一会儿又问上茅房方便不方便,问得那个细呀,吃喝拉撒都顾及到了,一点儿不落落。桃儿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就对她爸说:“你再对我三堂会审,我就发个烧给你看看。”秦惠廷赶紧说:“爸爸这就走,你歇着你的。”待桃儿睡了一觉醒来,见她爸攥着她的手,还坐在她炕头,瞅着她。“爸,你守在这干吗呀?”桃儿问。秦惠廷说:“给你冲了一缸子姜糖水,等你醒了喝。”桃儿接过茶缸子来,喝一口,吧嗒吧嗒嘴说:“杀口甜。”秦惠廷说:“快好起来,别病个好歹的,爸跟前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了。”说着说着,他眼眶子就湿了,桃儿又赶紧撂下茶缸子,来哄她爸。
心气不整,这些日子桃儿她妈吃不像吃,喝不像喝,一天三顿儿都将就,自个儿,整天就是坐炕脚子恨梨儿,恨得她牙根儿直痒痒。
桃儿只好求援。
搬来瓜儿跟果儿当救兵,桃儿倒会安排,瓜儿负责劝她妈,果儿负责做饭,她则负责仰巴脚子躺着,养膘儿。瓜儿说她:“你就跟个老太爷似的,就差捋着山羊胡子了。”桃儿不是个善茬子,立马回击她:“这么跟一个病人说话,你也不怕闪了舌头。”秦惠廷也一个劲儿说:“是啊,桃儿不舒服,你们就别跟她上论了。”果儿笑了:“咱爸护犊子。”
桃儿她妈终于找到了一个给老伴上眼药的机会了,马上跟了一句:“要不是你爸总这么惯孩子,梨儿能变成现在这样儿吗?”
“都少说两句吧。”桃儿在当间儿拉架。
“你也别充好人了,”桃儿她妈掉转枪口,又冲桃儿搂了一梭子,“你比梨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桃儿吐吐舌头,赶紧猫起来,生怕引火烧身。
向凯偏偏就在这时候串门来了,还提溜着一盒点心,进门就说:“我是秦桃儿的朋友,她在吗?”一家人都愣了,那会儿,就是对象头一回上门,还都自称是同事或同学呢,像向凯这么大方的主儿,确实不多见。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瓜儿,赶紧的往屋里让。“哦,是我们桃儿的朋友啊,快进来暖和暖和。”桃儿就是再识逗,也挂不住脸儿,立马纠正说:“爸,妈,这是我们单位的同事小向。”果儿捂着嘴,偷着拾笑儿,桃儿咬牙切齿地咬着她耳朵根子说:“你要给我使坏,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果儿装听不见,大声说:“都怪桃儿,事先也没告诉我们一声,说她的朋友要来。”
向凯倒挺开通:“我也是抽空儿过来的,没跟秦桃儿定规。”桃儿的脸则红得跟熟腾了的杏儿一样,手脚没处搁。桃儿她妈一直嘟噜着的脸,这咱舒眉展眼,推开瓜儿跟果儿,要她们少耍贫嘴,忙着捅开炉子,让向凯坐下烤烤火。接下来,桃儿最怕的一幕出现了。她妈拉一把椅子坐向凯跟前,像审臭贼似的,审个底掉儿:你跟桃儿多咱认识的?你们家住哪儿呀?你家里一共几口人啊?桃儿在旁边怎么给她甩脸子,她也视而不见,桃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像霜打了一样,耷拉着脑袋,生闷气。还是她爸爸有眼力见儿,瞅出老闺女的脸色不对,用胳膊肘子捅捅老伴,才算是叫她妈妈刹住车。“行了,你们俩说话,我买菜去,待会儿留这吃饭。”瓜儿跟果儿也跟着顺口答音儿:“不搅和你们的,我们都去里屋。”等屋里清静了,就剩下他们俩,桃儿埋怨向凯:“谁叫你冒冒失失跑来的,也不打个招呼?”向凯说:“你好几天没露面,人家不是惦记你嘛。”桃儿一把捂住他的嘴,她怀疑他们家人都在里屋伸长耳朵听着呢,低声说了一句:“说这话你也不嫌烫嘴。”心里却觉得很是享受。这小子,就嘴好使,死人都能给说活了,不像炝锅,死个膛儿的,白长一张四方大脸了。两人嘀咕了一会儿,桃儿轰向凯:“你先走吧,我明个就上班去,有话见面说。”
“大妈让我留这吃饭,我走了,合适吗?”向凯说。
“哎呀,你真是个四棱子,我妈那不是跟你客气客气嘛。”桃儿私下里掐他一把。
“我还有一肚子话要跟你说呢。”向凯屁股还没坐热乎,不想马上就走。
“说什么说,来日方长呢。”桃儿用手偷着指指里屋门,示意他隔墙有耳。
“我们小点儿声不行吗?”向凯紧就合。
“得了,别酸不唧的了。”桃儿说。
连推带搡,总算是把向凯哄弄走了。
“你这位朋友不赖,脸蛋上都是蒜瓣儿肉,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挨过饿的。”果儿打里屋出来,对桃儿说。
“我瞅着也可以,文文静静,知书达理。”瓜儿跟着随帮唱诺。“爸,您说呢?”她问道。
秦惠廷笑了笑:“我说有什么用,还得征求本人意见。”
果儿问桃儿:“喂,你们明确关系了吗?”
“你管呢。”桃儿拧拧身子,给她个后脊梁。
“哎哟,怎么还掉脸儿了,我们不就是贪个热闹嘛,又没犯歹。”果儿说。
“当初你们朋友来串门儿,我跟人家掏过坏吗?”桃儿问道。
“早晚都是套着环儿的亲戚,谁会这么在意,也就是你。”果儿说。
桃儿背过身去,吸溜起鼻子来。
“有你们这么当姐姐的吗?不是我说你们!”秦惠廷见势头不对,冲着果儿使三花脸儿。
瓜儿跟果儿赶紧的给桃儿赔礼道歉,好话说了一箩筐,桃儿不但没消气,抽搭得好像更厉害了。姐俩儿都有点儿麻爪儿,以为捅娄子了。其实,桃儿现在心里不舒坦,并不是冲她的俩姐姐,而是冲着炝锅——人家向凯追我,不光停留在嘴头上,也落实在行动上,还知道颠颠儿大老远地跑一趟,而你呢,装傻充愣,连面儿都不露,敢情亲嘴儿时说的话都是蛐蛐儿叫,不能当事儿!
“老闺女,再躺一会儿,溜达时候长了累得慌。”秦惠廷拍打拍打桃儿的肩膀,瓜儿跟果儿一人过来搀着她一只胳膊,上赶着争取个好态度,立功赎罪。
桃儿倒没再褪套儿,乖乖地跟着俩姐姐进里屋,躺下,盖上被。瓜儿跟果儿这才稳住心。
桃儿合上眼,她还是真有点儿迷瞪。
临睡,她还想:炝锅,等着我的,起码我一个礼拜不答理你……
等她醒来,都点灯了,她来了个卧鱼儿,抻抻懒筋,就听外屋她妈说:“梨儿闹这么一水,真像是给我一窝心脚,想起来我就胸口疼。”
“梨儿就是那性子,想起一出儿是一出儿,你自己的骨肉你自己还不了解?”这是她爸在说。
接着,果儿说:“都大了,人各有志,挺正常,再说也是响应号召。”
她妈叹了一口气:“唉,刚头我一见桃儿的对象,心里头一下子豁亮了,心话,我又不只她梨儿一个闺女,犯不着跟她稀糊脑子烂的,我还仨闺女呢!你们几个也是,人家桃儿对象头一么来,你们怎么不把他留住,我白买来宽带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