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脸》上(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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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儿还真没瞎掰,她确实烦着呢——有时候,她很想见把势,约个钟点儿,梳洗打扮完了,迷离马虎,突然又变卦了,不愿赴约,宁可闷在罐里待着。偏偏把势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总想跟她糖耳朵儿蜜麻花儿,多近乎近乎。

而梨儿一脸的矛盾论,他愣是看不出来,那天,他堵她门口儿,见面就问她怎么老不露面了,梨儿说她们车间活儿忙,又搞社教,腾不出工夫,这不明摆着找借口吗,再忙,下班一块儿走,晌午一块儿吃,总没问题吧?把势偏不这么想,梨儿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不懂得一分为二。

把势说:“工作要紧,先紧着工作,不过,我想求你个事儿。”梨儿问他什么事儿,还值得一求,把势说:“你能不能给我一张你的相片?”梨儿警惕起来。“你要照片做什么?”把势说:“我见不着你,实在想得慌了,就拿出来瞅瞅相片上的你。”梨儿心动了一下,末了还是说:“手头没有合适的相片。”把势傻实在。“把上回东风照相馆服务到生产第一线,在车间给你照得那张给我,就行。”梨儿说:“那张一脸油泥,拿不出手。”见把势一脸的失望,她心里又不落忍,赶紧找补一句:“等我照一张合适的给你,行不?”把势笑了,也就不再闹哄了。一个大闺女哪能随便给人家相片?除非黏糊到一定程度,私定终身了,那还差不多。背后再写上“与某某某共勉”或是“为第三个五年计划共同努力”就等同于海誓山盟了。把势呆呆看不出门道来。本来,她有一张把势的相片,是老早她布置生产标兵表扬栏时留下来的,后来叫她妈搜走,没收了,还把她一通骂——这些个她都没告诉把势,也不是什么露脸的事儿……

这天是七月七,她妈早早就做好饭,让梨儿和桃儿吃饱了,当街坐着看星星去。过去,都是她们姐儿四个围成一遭,一人拿一根线,纫针,看谁麻利快,她妈给她们做裁判,得第一的有奖赏,或是一个苹果,或是一串葡萄,不过,奖品总也没有梨儿和桃儿的份儿,都是瓜儿跟果儿平分了……现在,瞅着牛郎织女泡蘑菇的就只剩下她们俩了,人家都有捧哏儿的了,就显得她二位有那么点儿恓惶。

“你瞧咱妈多抠,大姐和二姐出门子以后,过七月七连个苹果都不舍得给咱了。”梨儿小声说。桃儿嘻嘻笑着说:“给咱也是白给,落个赔本赚吆喝,至今也嫁不出去。”梨儿说:“嫁人哪有这么容易,总要赶上个寸劲儿。”桃儿说:“像你,好不容易碰上个对眼儿的,咱妈又披头疯子似的反对。”梨儿说:“你少拿我打比方……”

屋里的秦惠廷老公母俩儿,接着窗户瞅着他们的俩闺女,桃儿她妈叹了一口气:“唉,这两人也不知道愁,还有说有笑的耍二皮脸。”秦惠廷说:“不度荒了,有吃有喝,凭什么她们不喜兴?”桃儿她妈说:“老大不小的了,总该有个主儿啦。”秦惠廷嫌老伴儿思想落后:“现而今不比以往了,过去是什么?过去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呢?人家自个儿都有事由儿,能养活自个儿,就开始追求进步了。”桃儿她妈说:“你少跟我贫拉呱唧,大道理我也懂,在街里都学过,也知道什么叫突出政治,什么叫加强思想领导和政策领导。”秦惠廷说:“着啊,既懂得这些个,就不能再拿老年间的规矩来管制孩子们。”桃儿她妈说:“关键是周围人家,跟她们般般大的闺女都扑棱着翅膀飞了,就咱家的闺女还趴在架儿上……”秦惠廷说:“我跟你说了有一百遍了,咱过咱的,不跟人家叫劲儿。”桃儿她妈依旧是七个不依,八个不饶。“反正我家闺女不能掉队伍后边,又不缺胳膊又不短腿儿的……”秦惠廷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也说服不了老伴儿,起乱槌也是白搭,干脆省省唾沫星子吧。

街筒子上人来人往,还有半大小子起哄架秧子,梨儿嫌乱。“走吧,屋里清静。”桃儿说:“等等,卖切糕的就过来了,我喜欢听他唱。”梨儿掐腰站起来。“你耗着吧,我先躺一会儿去。”桃儿说:“过去属你好热闹,哪儿有掐架拌嘴的你都领着我去看,现在怎么逮什么烦什么?”梨儿自个儿也不清楚为什么变得这么戗毛了,这么独了,她就愿意一个人在一个杳无人烟的地界儿悄默声儿地待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清锅冷灶最好。桃儿说她越来越蹊跷了,她也不还嘴儿反驳,懒得费那个劲儿。

“怎么回来了?”秦惠廷问她们,把一个大茶缸子递过去,“喝两口,不凉不热。”

“不喝,沏得这么酽,齁苦的。”梨儿拨浪拨浪脑袋。再给桃儿,桃儿也不赏这个脸。“喝这个,还不如对嘴儿喝水管子里的自来水呢。”

“呸,说话不怕闪了舌头,”桃儿她妈说,“这是正经的香片,好几块钱呢!”

秦惠廷赶紧打圆场:“这是对口不对口的问题,跟多少钱没关系。”

“就是嘛,什么都要跟钱扯上关系,我说妈是财迷脑袋,她还不爱听。”桃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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