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着技术改造。”
“忙也得有时有会儿,别忒吃累了。”桃儿她妈说。
“知道了,妈。”
桃儿抻了抻她妈的袄袖子,咬着她耳朵说:“您要是这么疼姑爷,赶明我给你招个倒插门女婿来。”她妈笑了,对她说:“滚一边去,少跟我贫嘴呱嗒舌,没看我这忙着了吗,你也不知道伸一把手。”
“谁叫你做这么一大桌子的……”桃儿说。
“五月节,还能不能喝两杯雄黄?”秦惠廷插了一句。
“不能光你们老爷们儿喝。”桃儿说。
“怎么,你也惦记着来两口?”秦惠廷问道。
“男女平等,男同志能做的事,女同志也能做。”
“我可做不了主,你得问你妈去。”
她妈却说:“反了你啦,小孩子家喝什么酒!”
桃儿饿了,正狼吞虎咽,占着嘴,就没跟她妈再矫情。
吃个半饱,她肚子有底了,就又跟她妈妈罡罡:“我小,那么我姐姐们呢?凭什么就光我爸跟姐夫特殊!”
桃儿她妈想,桃儿敢跟家大人犟嘴,都是打得少的过处。“你大姐和二姐都有喜了,喝什么喝,喝酒对肚里的孩子不好。”
“那么我三姐呢?”桃儿像逮着理似的,她是逮理就不饶人。她妈嘿唬她一句:“没寻主儿的闺女,就永远不算是成人!” 显然她是火了,到躺柜那翻腾半天,翻腾出两双蒲鞋。“这是头几年过五月节时穿的,避邪。”桃儿跟梨儿赶紧抢过来看,拿蒲草编的,又小巧又玲珑。
“这么好玩,”瓜儿也拿过去,摆弄着,“妈,我跟果儿的还有吗,也叫我们瞅瞅。”
“你们都出门子了,留那个干吗……”
在座的人们当中,果儿跟梨儿是最消停的两位,躲犄角旮旯不吱声,果儿还有个理由,拿害口浑身不得劲儿来搪塞,而梨儿好么眼儿这么沉寂,就显得有点儿可疑了。其实,梨儿一直暗自瞅着大姐瓜儿,瓜儿打坐那就笑,笑得叫人心痒痒,从她瞅丈夫的眼神儿里你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幸福。梨儿想:将来,我的日子能赶大姐的一半,我就知足了,宁愿天天烧高香。这一程子,把势逼她逼得很紧,原因是他老娘得了肺痨,生怕活不长久,盼着能趁着还有一口气,亲眼见着儿子接新媳妇进门,她也就能闭眼,没什么可惦记的了。这叫梨儿挺为难,夜个她寻思了半宿,狠下一条心,干脆,嫁他算了!
可是,今儿又遇见一档子罗罗缸的事儿,风向变了,让她又改变了主意……
“三姐,你直什么眼儿啊,叫枣核儿卡嗓子眼儿了?”桃儿见梨儿打不起精神来,就跟她磨嘴皮子。
“又找寻我,江米小枣还堵不住你的嘴。”梨儿说。
“是不是跟把势闹别扭了?”桃儿小声问道。
“你看你,又满嘴食火了吧。”梨儿挪挪地界儿,离桃儿远点儿。
“准没跑,回来我见了把势,跟他算账。”桃儿说。
“你小点儿音,叫咱妈听见。”梨儿没好气地掐了桃儿一把。
桃儿这主儿毛包儿,心里搁不住事儿。“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别叫我着急好不好。”
梨儿知道,要是不把事儿告诉她,她老得跟她熬鳔,且勺叨了,就抻抻桃儿的褂子底摆,带她往里屋去。她妈冲她们囔囔:“吃半截儿,你们又捏咕什么去?”桃儿搪塞一句:“我们饱了。”她妈不干。“饱了也得给我回来坐着,懂点儿规矩。”秦惠廷打着圆盘,“管这么多干吗,叫她们去吧。”
原来叫梨儿挠头的是这么回事:她单位有一个姐们儿,一块跟她进厂的,去年在厂里跟一个统计员搞上了,当时家里不同意,非让她嫁国民饭店的一个会计,那姐们儿跟爬头钉一样,就认定统计员了,结果跟家里闹掰了,离家出走,背着铺盖卷搬女工宿舍住着去了。按说,这么不容易才走到一块儿,关系应该铁吧?也未必。夜个,在下班道上,她遇见那个统计员跟别的女的手拉着手遛马路,有人过来时才撒手,这叫梨儿颇为震撼,也把她愁得要命,该不该将这事儿知会她的姐们儿呢?不知会吧,不够意思,好几年的交情了,知会吧,她不定多伤心呢,不是明摆着给人家添堵吗!今儿吃晌午饭时,那姐们儿买了份肉片炒韭菜,还拨给她半份,她都没脸要,末了,她到门口的小铺里买了一兜老乌菱,还回去了……
桃儿平时能不够吧?这事儿真摊在她脑袋上,她也没辙,一个劲儿划拉着后脑勺说:“叫我寻思寻思再说。”
“要不装傻?”
“见死不救,那就太缺了。”桃儿对梨儿的这一提议表示反对。
“要不就直来直去?”
“直来直去——万一你姐们儿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任吗,嘁!”
“唉,人心隔肚皮。”梨儿感叹了一句。她不禁将问题引申开来,当初,那个统计员追她姐们儿,不也跟把势追自个儿一样卖力气吗?山盟海誓,死气白赖,到了儿,说三花脸就三花脸,掉头又拉别的女人的手指头去了——自个儿要是现在答应跟把势过,没二年,他要变心,自个儿就一点儿退路也没有,只有死路一条了。这时候,桃儿突然对她说,“三姐,我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