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一场之后,桃儿她妈像是想开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下挂面时甚至舍得搁俩鸡蛋了,她说:“人一蹬腿儿,再想享福也没机会了,到阴间,能解馋的就光剩狗尿苔了。”秦惠廷还紧着给她上顶药:“这就对了,即便是难受,你也要吃饱了撑着,别饿着。”大手大脚没几天,她又变了。“这么大吃二喝,不像过的,像二百五,到哪儿哪儿咯应。”结果,几个闺女就开了几天斋,她又抠搜起来,做疙瘩汤都不放油了。至今她妈的脑袋上还少一撮子头发……
果儿本来打算把她跟苜蓿岔头告诉她妈,那个狗食玩意儿连着好几天不家来了,准是跟小妖精下巴去啦——可是瞅她妈这么辛苦,就不忍再给她添堵了,况且果儿又是个要脸要面儿的人,给人家添腌臜不说,也勾自个的腮帮子。她妈真的给她煎了鸡蛋角儿,浮头撒了葱末儿,她一边看着她吃,一边说:“要是身子不得劲儿,就歇两天,别上班去了。”果儿这会子在单位出奇地积极,早来晚走,在家待着,老走心思,不是摔个盆,就是把醋瓶子墩打碎了,上班一赶喽,还可以分分心,她自然不耳会她妈的话了。现在,他们粮店的头儿也不穷嘟嘟她了,一开会就说:“整个粮店一个顶戗的没有,就果儿刨外。”同事跟果儿逗,问她怎么改邪归正的,她就威胁他们:“再说,盯我点儿的,小心我吃了你。”有一天,经理跟她说:“我瞅你干活叮当五四,麻利,是块材料,等我退休,你就替我这个角儿!”
她态度和蔼了,买粮食的人也跟她近乎了,张家长、李家短、七个碟儿、八个碗儿都告诉她。有个老太太总闺女长闺女短地招呼她,硬把自个炸的锅蓖儿给她一个,叫她尝尝,还有个踮脚儿的小媳妇惦记跟她做拜把子姐妹,叫她特别感动,她想:苜蓿要非跟我离婚,那就离吧,再不济我还有这么多顾客跟我亲呢,也不至于淡得慌。
等秦惠廷和梨儿、桃儿回来,少不得一阵乱哄,秦惠廷嘱咐老伴儿掂配俩菜,犒劳犒劳二丫头,梨儿跟桃儿则把果儿拽里屋去,说一会子体己话儿,桃儿出妖蛾子,非要摸摸她的肚子究竟多大了,不让摸,还刺拉各叽,摸完却又拨楞脑袋。“没多大呀,跟我的差不多。”果儿说:“过几个月你再看,我肚子上就扣个锅了。”梨儿问:“这下子,我二姐夫高兴了吧?”果儿不但没把苜蓿扒得一文不值,反而说:“他当然高兴了,巴不能够儿呢。”趁她们打咕,桃儿她妈抓做饭这么个空儿,早把二闺女的喜讯报出去了,这一片八竿子打不着的舅爷、表婶没有不知道的,姜奶奶还送果儿几块拔龙糖,果儿跟梨儿、桃儿分着吃了。梨儿问桃儿准备给外甥什么见面礼,桃儿说:“扯几尺布,做巴巴褯子。”果儿说:“都说咱妈是把家虎儿,我看,将来你比咱妈更抠!”桃儿说:“别总说我,苜蓿当年追你时,给过你什么,还不是几个发面饽饽!”梨儿说:“二姐夫家在乡下,也不富裕。”果儿小脸一耷拉:“你们再提他,我驳头就走。”俩妹妹赶紧央告她,叫她靠着被阁子,一个接一个地给她作揖,果儿才笑出声来。秦惠廷美得两手都不分绺儿了,想跟人分享,可是老伴儿忙着做饭,几个闺女又躲里屋瞎出出儿,把他晾了,他只能背个手转磨磨……
桃儿她妈摆了一桌子,招呼大伙儿各就各位,桃儿头一个跑出来,挨盘儿拿鼻子闻了闻。“妈,这么丰盛啊,您不打算过了?”她妈一边盛饭,一边说:“不过了,为我家二闺女我豁出去了。”
“妈,咱说好了,我要也怀了孩子,您也得这么大方地款待我。”桃儿说。
梨儿做铲子匠:“到你那时候,撑死做个凉拌西红柿。”
“呸,”她妈说,“要争嘴儿,都先给我出了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