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脸》上(16)

 

躲在里屋的桃儿也叫齐眉穗她妈弄得上不来,下不去,抹咕丢的,一撩门帘子,出来,冲着她妈妈说:“我年纪轻轻的,功不成,名不就,急着搞什么对象啊,反正我不同意!”没等人们呐摸出滋味来,她掉头又回去了,弄得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儿,齉鼻儿了。

人走了,她妈斥打她,“你刚头那是甩打谁呀?”桃儿不理她,顺着墙拿大顶。

她妈又数落她半天,她把老太太推出门去,“哎呀,您就别啰唆了,快纳鞋底子去吧。”剩下她自个儿,她赌气攮掖地坐炕沿儿上,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滴答。都怪他们厂那个叫炝锅的小子,他要是早早跟她明确关系,何至于她妈四处撒网给她找对象,给她添腌臜?她是轮胎厂幼儿园的阿姨,而炝锅则在保全车间,体格棒,成天爬梯上高也不累得慌,连桃儿自个儿都不知为什么偏偏就相上他了。桃儿好歹也是个女孩家,有那心,也不能满世界嚷嚷,只有给他暗示,可是暗示一个溜够,炝锅还是麻木不仁,没什么反应,这叫桃儿恼羞成怒。

炝锅最早引起桃儿注意的是有一回,工会主席给炝锅算命,工会主席说从面相上看,将来炝锅顿顿吃白面,要房有房,要车有车,仨饱一倒尽他享福,没想到炝锅竟然翻脸了,差一点儿闹到厂部去,车间的其他人也怪工会主席骂人不吐核,这不是咒人家炝锅是资产阶级少爷羔子吗!末了,工会主席只得赔礼道歉,才算完事——桃儿觉得这个家伙有点儿意思。可是,一个幼儿园阿姨跟一个保全工打头碰脸的机会太少了,唯一的一次对话,就是上次篮球比赛,桃儿吆喝得最欢,嗓子都喊劈了。比赛结束以后,炝锅问她是哪个车间的,她说:你管得着吗。炝锅再问她自个儿的球打得怎么样,她说:马马虎虎。炝锅皮松肉紧地问:打得马虎,你还拼命叫好?她撇岔拉嘴地说:我愿意。

打那以后,两个人就再也没言来语去过。她后悔,当初不跟炝锅贫啦呱唧就好了,那样的话,也许炝锅还会高看自个一眼。可是,转念又一想,你炝锅难道是个笸箩浅子?我一天到晚在你跟前晃悠,你还瞧不出个蹊跷古怪来?简直是个雀么眼!那天,她妈新买一把笤帚,要把墙犄角的那个笤帚疙瘩扔了,她不让,她说:您给我留着。她妈纳闷:你留着这行子做嘛用?她说:有自有用处。她妈起急了:有什么用处告诉我,不介我就扔了去。她说:将来我拿它来对付你的姑爷,要是黑晌儿出去喝酒,回来晚了,我就拿它梆打他一顿。她妈扑哧一声乐了:你起什么妖蛾子,姑爷还没有呢,就惦记着怎么拿姑爷出气。她心话说:走着瞧,我早晚要把这个笤帚疙瘩使在炝锅身上。现在,那个笤帚疙瘩就在她铺底下搁着。这时候,她妈在外面敲门:“老闺女,别气了,再气累脖儿了。”她拉开门儿,掐着腰儿撒着娇儿说:“我警告您,谁再满世界给我搜罗些神头鬼脸的小子来咱家,我就跟谁戗毛儿!”她妈欠着情儿似的说:“妈不是替你愁吗?”桃儿翘棱的眼皮说:“我都不愁,您愁个什么劲儿呀,您是打门缝里瞧人,把我瞧扁了。”她妈说:“跟你般般大,咱门口儿长得没你俏式的都有对对象了……”桃儿摆出一副切糕架子来:“追我的没一个连,也够俩排,等我轻便单身腻了,随便给你划拉一个,行不?”

娘俩儿最后达成一个协议:再让桃儿清门静户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她情愿叫她妈给拿主意,选谁当姑爷她都不兴穷吵恶斗。接下来,娘俩儿又一致枪口对外,把齐眉穗她妈这一通褒贬——要没她跟着裹乱,也不至于把这回相亲弄得这么窝火,瞧齐眉穗她妈那穷嫌富不爱的德行,往后再敢迈老秦家门槛,拿她糗豆馅儿!反正是怎么败火怎么说,要不是七嫂子抱着孩子来串门,还不定骂到什么时候呢。七嫂子的孩子才五岁,皮得要命,进屋逮嘛祸祸嘛,七嫂子抬腿要踢孩子的屁股,桃儿赶紧拦着,一个劲儿说:小子越淘越爱人,说明他聪明。

桃儿她妈跟七嫂子盘腿儿拉家常,桃儿把孩子抱到一边去,跟他过家家。

那孩子没个拾闲,光是招灾惹祸,不一会儿桃儿就烦了。

恨不得跟他妈一样,也上去踢他两脚。

可惜,她不能,那是人家的孩子。

假如是她自个儿的,她就可以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为这个,她也得结婚,结婚才能生孩子。

怕的是轮到自个儿的亲生骨肉,就舍不得了。

她推断,将来她肯定是个护犊子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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