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着信着,天就亮了,爹赶紧去拖起孔大宝走路,孔大宝迷迷瞪瞪道:“爹,你拖我到哪里去?”
爹紧紧闭住嘴巴,只怕一说话,吓走了孔大宝。
孔大宝道:“爹,你要带我去看来法,我才不去。小时候你就带我去看来法,来法咪哩嘛啦念几句,叫我吃他的香灰水,我才不吃他的香灰水,来法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吐出来,爹啊爹,你还在一边说:‘乖,吃下去,乖,吃下去。’你不是帮凶是什么?”
爹赶紧道:“是帮凶,是帮凶。”
爷俩拉拉扯扯沿着村子往前走。这个村子的形状很古怪,如果从天上往下看,它是一个又狭长又弯曲的东西,可惜没有人能够从天上往下看,除了和尚们天天念叨的佛祖,他老人家住在天上,才能够看见他们这个村子的奇形怪状,其他的人,都看不见这个村子的形状。他们只能感觉到,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很远很远,绕来绕去,穿过一个小村子,又看见一个小村子,小村子和小村子都差不多,有时候你仔细看看,明明刚才已经走过,现在又走回来了,吓人倒怪的,要不是大白天的,还以为鬼打墙了呢。
法来寺离孔家村很远,一直要走到最西边的尽头处,看见一条大河,法来寺就立在河边上。
法来寺很小,和孔家村东边那座太平寺不能比。太平寺几落几进,还有大院子,还有大殿,还有后院,里边有好几个和尚,还有一个香火,法来寺却只有一间小破房子,庙里也只有来法一个人,又做和尚,又做香火。
才走几步,孔大宝就一会儿嫌热,一会儿嫌远,不愿意了,念叨起来:“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泥去度山……”
爹脚下带风,走在前头,听孔大宝说了这几句词,起了担心,怕孔大宝半路逃走,赶紧放慢了脚步,走到了大宝身后,说:“大宝,我带了吃的。”
孔大宝说:“你当我是叫花子牵的猴,给颗豆子,翻一个跟斗?”
他爹赶紧说:“不是豆子,是一块炒米糕。”
孔大宝立刻怀疑说:“炒米糕?你哪来的炒米糕?你有多少好东西我不知道的?你和我娘,是不是天天瞒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大宝爹说:“冤枉了,冤枉了,这炒米糕还是过年时候留下的,我没舍得吃。”
孔大宝取了炒米糕咂巴咂巴几口就吃掉了,不满意说:“还不够嵌牙缝的。”嘴上又念叨起来,看能不能再从爹那儿念出点什么来。
果不其然,爹还真像个驯猴的,又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支酸,塞到孔大宝那永远也填不满的嘴里,把个孔大宝酸得龇牙咧嘴,呲呲地抽冷气。他爹咽着酸水说:“再含一含,再含一含,甜味就出来了。”
孔大宝眉开眼笑道:“不用你说,已经甜起来了。”
最后爹身上的东西全数被孔大宝挤榨出来,也没能把孔大宝引到来法身边,待孔大宝确信他爹身上再也没东西可以驯猴,就拔脚开溜了。
爹落得个人财两空,望寺兴叹。
爹丧气回来,娘正在地头上撒猪羊粪,一边生气一边劳动,气没地方撒,就朝猪羊粪使劲,爹劝说:“他娘,你撒猪羊粪撒得跟仙女散花似的。”
又说:“他娘,你别生气,我们没有找来法。”
又说:“他娘,你不要拿猪羊粪出气,孔大宝又不是猪羊粪。”
他娘才开口道:“你不要叫他孔大宝,他不是孔大宝,不是我的儿子。”
爹赶紧说:“他怎么不是你儿子,明明是从你裤豁裆里钻出来的,我眼睛又没有瞎,我亲眼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