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里开渠引水,挖着东西了。
挖着东西的人名叫起毛,干劲大,胆子小,扒着扒着,铁耙就搁着了,起毛眼睛朝下一瞧,脸即刻乌青,嘴上说:“着了着了。”丢下铁耙拔腿就跑。
起毛逃了几步,在田埂上碰到了孔大宝,孔大宝两眼发绿,看什么东西都是绿的,起毛的脸也是绿的。他好奇地说:“起毛叔,你的脸怎么是绿的?”
起毛说:“我绿吗?我当然绿了,我撞邪了,这么多人开渠,那东西偏偏就给我挖到了。”
孔大宝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东西,问说:“起毛叔,你挖到什么东西了?”
起毛说:“够倒霉的,偏还碰上你,你还问我什么东西,就是那东西,人死了躺在里头的那东西。”
孔大宝说:“人死了躺在里头的,那不是棺材吗?”
起毛气道:“不是它,还会是谁?”
孔大宝的胆子比起毛还小,一听说棺材,心里的肉团子就哆嗦起来,支支吾吾说:“起、起毛叔,你、你挖到棺材了?棺材里有、有什么,有死、死人骷髅头吗,吓,吓死人了。”
他本来并不结巴,但凡一害了怕,说话就结巴。
起毛双手一拍屁股,大声叫起来:“孔大宝亏你问得出来,棺材里有什么?棺材里当然有死人骷髅头。”
起毛叫了两声,想给自己壮胆,却不知是不是又被自己的回音吓着了,不再叫嚷,想避过孔大宝逃走,但是田埂太窄,起毛没踩稳,一脚踏到水田里,鞋子被烂泥吸住了,起毛光着一只脚,伸手捞起那只鞋来,也顾不得再穿上,拎着个沾满烂泥的鞋,急急穿过孔大宝身边就跑。
孔大宝追着起毛喊:“起、起毛叔,等、等等我,起、起毛叔,别、别丢下我——”他喊了两声,见起毛不理他,停了停,又喊:“起毛叔,你拎的是一只老乌龟噢,回去煲汤噢。”
起毛顿住了,把鞋子提起来看看,泄气地朝地上一掼,掼了又舍不得扔,朝鞋子踢了一脚,重又拣起来,“呸”了一声说:“你爹才是个老乌龟。”
孔大宝说:“起毛叔,你骂我爹是老乌龟,我告诉我爹去。”
起毛说:“你爹我不怕他,你告诉你娘我也不怕。”
孔大宝老实,说:“你又没有骂我娘,我告诉我娘什么呢?”
起毛“哧”了一声,说:“你讨骂呢?你要我骂你娘是吗?”又把烂鞋子往上提了提,说:“喏,就是这个。”
孔大宝看不懂,说:“起毛叔,这是什么?这是一只烂鞋哎。”
起毛说:“乌龟配烂鞋罢。”说罢了,拎了烂鞋一溜烟就跑远了。
孔大宝腻腻歪歪没话找话和起毛啰嗦,想拉扯住起毛跟他一起走,结果也没哄住起毛,孔大宝赶紧去追起毛,也好在一望无边的田野上有个伴,跑了几步,忽然就跨不开步子了,有个人挡在了他面前,孔大宝一喜,以为起毛停下来等他呢,再定睛一看,哪里是起毛,却是个和尚,光着个脑袋,头上有几个疤,穿个破袍子,瘦得像根丝瓜筋,肩上那包袱倒是沉甸甸的,那和尚整个身子就跟着那包袱往一边斜了去。
那和尚本来站定在路上,看到了孔大宝,就朝孔大宝迎过来,伸出一只手,向他讨要什么。
孔大宝说:“你背的什么?”
那和尚说:“包袱。”
“包袱里装的什么,是吃的吧?”
“是经书。”
“经书?什么经书?”
“是《十三经》。”
“《十三经》是什么?是四喜丸子吗?是五花肉吗?是腊八粥吗?《十三经》可以吃吗?”